少薇下了计程车,深呼吸数番,调整好表情,举步入这高门豪宅。
“太太忽然有客,请你先去书房稍等。”佣人轻车熟路地将她领至书房,推开门。
里头挺乱,让少薇一怔。
“太太最近在整理书,稍乱了些。”
少薇点点头:“不要紧。”
她走近书房,在扶手沙发上坐了会儿,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了翻。不好看。她放下了。过了会儿,又被桌上另一册书吸引。于是起身,浏览起那一本。
心情没放松的情况下,什么文字都看不进去,她翻一本,放一本,渐渐变成帮她收拾起来,将这些书摞到一起,直到——几封书信、几张照片不慎掉落地毯上。
信是万万不可能窥探的,少薇目光安分,但照片的画面却足够一览无余。
她身体僵住,呼吸一屏,继而,四肢百骸的血液逆流起来,让她太阳穴嗡嗡。
记忆里之人的音容笑貌业已模糊——她觉得已经模糊了。陈宁霄找来公安部的专家让她描述她母亲的面貌,这样方便寻找,但专家的铅笔在纸上等待半晌,终究没等来她一字一句。
“我忘了……什么长相,什么脸型,什么五官……”她沮丧地捂住脸,声声颤抖。
——她觉得已经模糊了,但在看到这照片的那一刹那,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没忘。
她算不上很漂亮,但标准的瓜子脸,下巴甚至有点过尖了,眉眼长长,嘴巴稍薄,一个直鼻令脸部线条干净俐落。她知道自己张得不是普罗大众意义上的美,所以爱给自己做衣服,五颜六色,奇怪的剪裁。巷子里有人背后议论,说她穿得不正常,但每当她走过,却还是不自觉投上长长久久的注视。
少薇盯着相片,呼吸急重,浑身热汗热血一同上涌,让她每一根骨头都感到温暖,都感到痛楚。
她没忘,她只是害怕。她给了她生命,又成为她的伤疤。现在她长大了,她也想追上去问一句,妈妈,是否其实我也是你的伤疤。
她身体抖得厉害,却又怕自己在这相片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褶皱,于是像练毛笔字的新手,用尽全身力气提腕控笔。
司徒静推开半掩的门,毫无声息地驻足,直到看到她眼泪一行一行砸在地毯上,她方才步入:“你看到了啊。”
少薇身体蓦地剧烈抖了一下,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她:“阿姨,这些照片,你是从哪来的?”
司徒静沉默以对。
“你告诉我,你认识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
少薇控制不住发抖,两手撑上书桌,眼前阵阵发黑:“你是谁?你是谁?”
她缓缓地、后知后觉地,却又是顿悟。为什么那晚,司徒静要和她说那两个少女的故事。为什么那晚,她要给她念《一句顶一万句》里的那一段。
“妮,不要再喊娘。”
“不是娘心狠,实在是受不了……”
那到底是小说里那对母女,还是她母亲其实想对她说的话?
她也想和她说,你别再找我了,别怪我心狠么……
“你知道什么?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少薇哭着嘶哑地问,猛地拽住了司徒静的胳膊,死死的,可以说是僭越唐突无礼。她的视线比她的手劲更重,迫切的,茫然的,孤注一掷的。
跟她的失态比起来,她眼前的女人,还是那样的平静。
“我当然,”司徒静于逆光中瞥过她:“什么都知道。”
“告诉我!告诉我……”少薇两手都去攀她养尊处优的手,眼泪无法停下:“她在哪里?”
“你想知道?”
答案太理所当然,以至于这多余的一问,让少薇小孩子一样脸上流露出失焦的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逐渐的她懂了,这是谈判开启的一问,是在告诉她,她的愿望,需要用东西交换。
“我想知道。”少薇缓缓地点了下头,攀着她的那双手僵硬而懂事地松开。
她已不是高中时那个在这间书房里告诉她不必对别人有问必答的女人。
“我确实认识你妈妈,也知道中间是怎么回事,也照顾你这么久,但你……”司徒静意味深长地停顿,失望道:“是怎么报答我的呢。”
少薇双手垂下:“生日的KTV,坐在后门角落的,果然是你。”
“如果不是我在那里刚好撞到,你又打算瞒我多久呢?”
“我没有别的心思。”少薇安静下来,呢喃地说,眼泪在脸上的流速变缓了。
“我不怀疑,你一向是老实本分的,宁霄看上你,诱惑你,不怪你。”司徒静轻描淡写地说。
少薇错愕一怔。
“不是,他没有。是我,是我追着他。”
司徒静反而笑叹,剜她一眼,长辈式的:“没有人说这是错的,倒也不必急于揽过。我早就跟你说过,宁霄婚事不由他自己做主,能在结婚前有一段你这样真实、纯粹的爱,是他的福气。”
少薇不知道回什么,为她居然不棒打鸳鸯感到意外,安静听着。
司徒静话锋一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爸爸也知道了你,很不满意你,说你——”司徒静遗憾地抿了抿唇角,“不祥,不吉。”
“陈叔叔……”
司徒静压下嗓音,语速加快而变得神秘:“你高中的事,他知道。”
少薇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低眉看向。
她觉得,她的双手好像布满罪恶鲜血。
“酒吧打工,被人谣传,遇到富商资助豢养,跟人交往却反害对方住进ICU,这之后,豢养你的富商强暴未遂,在你的出租屋里被你看作姐姐的人杀死了。”司徒静一桩一件帮她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