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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暖(15)+番外

作者: 杜誉方 阅读记录

回首的最后一眼,他的眼神只剩无尽的寂寥。

我知道,他真的不能跟我去草头村了。

……

后来,我总在梦中见到他。

手执长剑,孤零零地立于雪中的他。

他说:

「阿暖,你本就只是个山野女子。」

「天子阁、金玉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样的恶地,配不上你。」

那年的雪,下得好大。

如炽烈火,没能化开他身上那一抹孤寂寒意。

正如如今的三春暖阳,照在我身上,也没半点暖意。

「月娘!」

妓馆的小厮唤我。

「门外有个男人找你。」

「姓殷。」

第36章

两年未见,殷太医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

憔悴、消瘦、潦倒。

「阿暖。」

久违的名字,恍如隔世。

那年出了宫门,江措亲自赶着马车跑了三天三夜。

最后落脚在离京城很远的青州。

他们把我安排在一户苏姓商人家中,我的身份,是这家长子在外行商带来的女人。

安排妥当,江措、殷太医还有宝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去做该做的事。

起初,新皇登基,民间一片平静无波。

不久后,北境平息了许久的战事乍起,睿王被胶着的战场困住,好几次都因为绝密布防图泄露而差点死在战场。

军中缺粮缺兵器,皇城中的旨意却朝令夕改。

今日下令全军回撤休养生息,明日却又作废,强令进攻。

少得可怜的粮草往边关运,累了满车的尸首往城里抬。

军中怨声日盛,民间积怨沸腾,皇帝皇甫珊成了天下人口诛笔伐的昏君。

京中来人次数越来越少,苏老爷起了异心,暗中谋划将我和涤儿交出去,作为攀附谢家、换取矿山的筹码。

我不动声色地蛰伏了一个月,终于借出门礼佛的机会,带着涤儿逃出青州,潜回京城,在妓馆中做起了名叫月娘的洗衣妇。

风月之地,多的是达官显贵,时常会传出关于宫中皇帝的些许消息。

只可惜,每次都不是好消息。

有人说,皇帝疯病更甚,动不动就杀人,连美若天仙的皇后都想杀。

还有人说,皇帝昏庸无道,尽用无能之官,厌弃忠良之臣。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很难过。

为阿珊哥哥难过。

金玉殿,险恶地。

他身陷其中,曾经苦苦挣扎过。如今,也一定还在苦苦挣扎。

有月亮的夜里,我总会带着涤儿,坐在后院的小小天井里看月亮。

跟他讲「举头望明月」。

跟他讲爹爹想去的小渔村,娘亲长大的草头村。

跟他讲宝舅舅会被老鼠吓哭,江叔叔射箭百步穿杨。

还有卢婶婶的冷脸,殷伯伯的医术……

宫中坏消息,传着传着,变成了最坏的消息。

皇宫内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

他们说,皇帝死了。

我的阿珊哥哥,死了?

我不信。

哪怕长街跪送,灵柩车马真的缓缓向我走来,我不信。

哪怕舆车车辙突然断裂,漆金雕龙的棺椁沉重地落停在我的眼前,我还是不信。

他可以不去渔村看海,也可以不陪我回草头村看山。

可他怎么会死呢?

直到殷太医出现在我面前。

「阿暖,陛下他……」

「他是不是让你来带我去找他?」我努力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他没有死,对不对?」

殷太医滞涩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

「陛下,他死了。」

「他们都死了。」

第37章

他们都死了。

阿珊哥哥死在议政拟旨的太极殿中。

谢将军的剑刺穿他的心脏时,他的匕首也深深插入谢将军腹中。

听说血流了满地,浸湿了他的最后一道圣旨,上面写着——告命于天,自废庶人。

宝良死在通向宫外的宫道上。

听说白璧无瑕的长道,血色脚印拖了好长,血是从他脚上那双磨旧了的灰蓝缎布鞋里渗出来的。

江措死在潜出城外的城门前。

听说高高的城门上,箭如雨落,士兵翻遍了他布满窟窿的身体,也没能找到要找的东西。

还有卢妃娘娘,也死了。

为了编织一个「不伦天子淫辱庶母反被刺死」的荒唐谎言,一条白绫将她悬于困了她一生的宫墙内。

听说她的枕旁,还放着本只翻了一半的医书,她曾托人打听过,在家乡柳州开一家夫妻医馆要用多少银子。

谢家妄想用一个香艳的宫廷秘闻,掩盖一场血腥的宫变杀戮。

可再肮脏的淤泥也阻挡不了春芽破土而出,再漫长的黑夜也总会有曙光划破夜空。

睿王的兵马已经集结城外,朝中反抗外戚的暗流日渐涌动。

杀不完的天下书生以笔为刃,一篇篇激浊扬清的诗文散布街巷。

谢家,怕了,也乱了。

京城之中,尽是肃杀之气。

以缉拿逆贼之名,遍及全城的大规模搜查,已经反反复复查了许多轮。

谢家要找的「逆贼」,是殷太医。

后院柴房中,殷太医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

这是从太极殿到正城门,他们拼死用血染出一条路也要送出的东西。

里面,是一道圣旨,一方玉玺,一枚虎符。

禅位的旨意,天子的玺印,调遣兵马的印信。

送到睿王手里,就是师出有名、一呼百应的利器。

届时,谢家已经岌岌可危的顽固势力,将彻底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