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17)+番外
最后一个「人」字,被涌起的鲜血堵在谢思安的嗓子里。
一支金灿灿的簪子插在他的脖颈上,握着簪子的手犹在颤抖。
他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望向身后,忘愁盛满恨意的双眼比他的血还要红。
谢思安死了,尸体躺在暖阁地上,鲜血从破碎的脖颈直往外涌。
忘愁跌坐在尸体旁,像一幅破碎的美人图。
眼泪从她眼眶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流成了两道血泪。
她哭着,又笑了,不似往日在春风馆里的勾人心魄的笑。
笑得悲切,也笑得畅快。
角落里,脸色青白的少女双腿打着颤走过来,用帕子给忘愁擦了擦手上的血。
那不是谢思安的血,是她用力一击时划破的伤口。
从暖阁下来。
我拢了拢领口,遮住泛红的掐痕。
「大人,适才暖阁上,我们姑娘有贴身的物件不小心掉了下来,谢小将军唤奴婢去捡来,还得烦请大人帮奴婢开一开门。」
守门的侍卫仔细看了我递过去的令牌,疑道:「城门重地,不可擅开!什么物件非得现在去捡?」
「这个么……」我面露难色,小声道,「其实是我们姑娘的肚兜,藕荷色的,谢小将军最是喜欢,说是……说是没那物件助不了兴。」
言罢,侍卫一副了然的表情:
「捡回来,也让爷们儿瞧瞧,花魁娘子的肚兜有多能助兴……」
浮词浪语的调笑声中。
严丝合缝的城门,缓缓裂开一条缝。
我像一尾小鱼,从缝中游出,游入黑暗的旷野。
一步、两步,从慢慢走,到快步行,最后豁出命地狂奔起来。
身后骤然响起杂乱的呼喝。
他们发现了!
一支支长箭带着凌厉的风在我耳边、身旁刺过。
箭锋呼啸,我的肩膀倏地被一支利箭刺入。
剧痛蔓延开来,连带着抽走了我的力气。
但我不能停!
多少的人命才铺出了这条路。
哪怕刀山火海、箭雨死阵,我也不能停!
踉跄之间。
我恍惚发现,身旁的箭锋似乎停了下来。
身后那道死寂的城门之上,不知何时燃起了冲天大火。
哀嚎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守城军士乱如一团蝼蚁。
熊熊的火光里,我看见两道纤细的身影举着火把。
是莫小姐。
和那个我还没来得及问名字的姑娘。
我擦去眼中掉落的眼泪,用尽全身力气继续往前奔跑。
脚步越来越虚浮,眼睛越来越模糊。
前方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是睿王的部队。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威风凛凛的战马之上,有一个人向我疾驰而来。
清俊的样貌,挺拔的身姿。
恍似故人,入梦来。
第40章
三月初三,风和日丽。
「娘!」
「我又把小豆子给揍了!」
涤儿的声音响彻小院。
不等我放下手里殷太医的书信,院外孩子哭哭啼啼、妇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姚阿暖!」
「你家这小崽子你管不管?」
院里,牛二丫牵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胖墩,正叉腰质问。
涤儿也叉着腰,仰头怒视。
「我就揍他了,怎么着!谁让他骂我娘是臭洗衣裳的!」
「嘿,你个小东西,你娘不就是洗衣裳的吗?在宫里洗衣裳也是洗衣裳。你还有理了!」
「二丫。」我走过去,拍开牛二丫掐在涤儿脸蛋上的爪子,笑盈盈道:「这小子打人不对,我替他给小豆子道歉。对不住了,小豆子。」
小胖墩朝涤儿做了个鬼脸,眼瞧两个小东西又要打起来。
我拎过涤儿站在跟前。
「涤儿,娘平时怎么给你说的?君子?」
小家伙嘴一撅:「君子动口不动手。」
「勿与?」
「勿与傻瓜论短长。」
「闲谈?」
「闲谈莫道人是非。」
见我们母子俩一唱一和,牛二丫越听脸上越懵:「啥意思?骂我呢?」
「没骂你。」我笑笑,「骂的是那些说三道四,闲谈是非的碎嘴子。」
牛二丫不信:「我看你就是骂我,瞧把你能的,洗个衣裳还能洗出状元郎来啊?」
涤儿又要跳出来分辨一番,被我给按了回去。
「娘还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英雄?」
「英雄不问出处。」
「君子?」
「君子不问来路。」
「一衣不洗?」
「何以洗天下!」
牛二丫终于忍无可忍,揪着小胖墩回去了。
走时,还嘀嘀咕咕个不停:「会念几句酸诗了不起?赶明儿,娘也带你去镇上私塾去。」
送走这对活宝母子,我和涤儿对视一眼,叉腰哈哈笑。
从肉丸子,到玉团子,再到如今的小儿郎。
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爹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二丫提醒了我,涤儿也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
领着他去镇上那日,正是赶集的日子。
来来往往的行商小贩,叫卖吆喝的声音,热闹得紧。
新帝登基三年。
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谢家倒台,过往的桩桩件件恶事,皆成了他们送自己走上断头台的铺路石。
先帝洗雪,昭明帝皇甫珊以民为重、为民请命的赤诚之心;隐忍无奈、殊死一搏的悲壮之举,被写入民间话本,在街头巷尾、民宅里巷口口相传。
宝良和江措入了功臣阁,牌位相邻,同享天下香火。
卢妃娘娘的灵位也随殷太医归了故乡,殷太医在信里说,他在家乡开了间医馆,名叫「映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