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2)+番外
我理着衣裳,浅淡笑笑。
洗衣这活儿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辛苦。
因为,我本就是个宫中的浣衣婢女。
第4章
十四岁那年,我家乡闹了天灾。
十里八乡,饥民饿殍遍野可见;镇里集市上,卖儿卖女的比卖米卖粮的多。
都说朝廷的赈灾粮正在路上,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半粒米谷。
只有当地大户谢家,余粮装了满仓,好像怎么掏也掏不尽。
为了活命,村里大把的人将地抵给谢家换米粮。
我家也一样。
可地就那么几块,抵了就没了。
粮就那么几斛,吃了也就没了。
谢家大发善心,开仓卖粮。
但谷米贵如金,买不起;人命贱如草,死得多。
我不想让家里人死。
听说我们村那位最有出息、在皇宫当差的锦绣姑姑回村探亲。
我便带上自己在河里捉了三天三夜的鱼,上门去求了许久,最后总算求得锦绣姑姑答应带我去宫里当差,做个洗衣婢女。
离家前一天。
爹整宿坐在屋外唉声叹气,娘坐在床边小声啜泣着为我缝衣裳。
我给熟睡的小妹掖好被角,拉着娘的手说:
「娘,别哭,锦绣姑姑说了,等我二十五就能出来。」
「等得了月银,我就托人送出来,你让爹把咱家后山的两块地赎回来。」
「还有,你去李郎中那儿把肺咳的药续上。记得天天喝,不许舍不得。」
娘哭得更伤心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
「都是爹娘没本事,让你一个孩子家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
「我家暖丫头,再过两三年就该说亲了。等到二十五出来,还怎么说人家。」
说到这个,我倒真有点难过。
前两日,村东头桃花树那家的小书生,折了满满一捧桃花送给我。
他说,这叫「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听不懂,但我觉得他好像喜欢我,其实我也有点喜欢他。
可想想,等我二十五岁从宫里出来。
他一定已经成了亲,当了爹吧。
罢了。
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人总得先活着。
我可是草头村姚老三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女——姚阿暖!
我要带着我娘、我爹、我小妹,好好活着!
娘给我缝的衣裳,到底没来得及缝完。
天蒙蒙亮,我便挽了包袱,随锦绣姑姑上了驴拉的小板车。
爹娘带着小妹,跟在板车后走了一段又一段,送了一程又一程。
从雾气朦胧的清晨,走到烈日炎炎的晌午。
走到锦绣姑姑终于忍不住撵他们:
「金玉贵人们住的皇宫里,还能苦了她不成。」
「回去吧,别送了。」
「路没个尽头,暖丫头总有回来那一天的。」
第5章
锦绣姑姑没骗他们。
宫里的日子不苦。
一日两餐,吃了上顿有下顿。
四时更替,换了春衣有冬衣。
虽然夏天日头晒得头发晕,冬天井水寒得刺骨头。
虽然堆得像小山的衣裳总也洗不完,手上的皲裂总也好不了。
但,老百姓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跟以前比,至少,我现在有了盼头。
每天,我都盼着放饭的时候。
馒头酱菜、清粥面饼,每一样我都喜欢。
前些日子过中秋,我还得了个大鸡腿。又大又香的鸡腿,咬上一口简直像神仙。
要是草头村离皇宫没那么远就好了,我真想也捎回家给爹娘小妹尝尝。
每月,我都盼着月银发放。
领月银的地方离浣衣局好远,要穿过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宫道。
但我才不怕远!每次我都跑着去,跑着回。
回来的路上,能看见火烧一样的夕阳照着金灿灿的皇宫,是在草头村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我想等将来出了宫,可要跟牛家的二丫好好吹一吹皇宫是啥样。
其实,我最盼着的。
是每天夜里吹了灯,躺铺上聊闲天的时候。
十人连排的大通铺,都是我们浣衣局的小姐妹。
阿燕的姐姐在娘娘宫里当差,数她最有见识。
她今日跟我们说:
「中宫的皇后娘娘是京城贵女、大家闺秀,但脾气顶不好,因为新缝的衣裳颜色不喜欢,就赏了制衣局宫女十个大耳光。」
明日跟我们讲:
「西宫的柳妃娘娘是小渔村出身,不通文墨但侠义心肠。她看不惯仗势欺人的做派,罚了欺辱打骂小太监管事老太监去扫马房。」
阿燕讲得绘声绘色,惹得我们大家挤作一团,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嬉笑。
不过,我们最喜欢听她讲的,还是那位住在东宫的太子殿下。
听说太子是个玉面俏郎君。
京城里大官家的小姐们都争着抢着想嫁给他。
听说太子还是个转世文曲星。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们说国家有他,定然国祚绵长。
每次阿燕讲到这里,都会长长地叹口气,感慨道:
「真想见见太子殿下啊,谁要是能让我去东宫当差,我给她磕一百个响头都成。」
大家笑成一片,打趣她想当太子妃。直到锦绣姑姑在屋外凶巴巴地咳了好几声,叽叽喳喳的我们又才会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寝房的小木窗外,月亮挂得高高的,月光撒进来照在我身上。
我侧身躺着,手枕脑袋偷偷地想:
其实,我也想见见那位太子殿下呢。
他比我们草头村的小书生还要好看吗?还要有学问吗?
听说每年除夕夜,太极殿外都会放火树烟花,宫里的娘娘贵人们会给下人派赏钱,太子殿下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