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北考科举(45)
沈清和不语,越霁似乎读出了他的心声,失笑:“你觉得我们视人命如草芥?你不会真是尊菩萨吧。”
他不赞同地说:“我记得,你同你父亲是从拙州出来的,也应该知道单一座郡县,这样流离转徙的人多如牛毛,总有些不服管教的,要使些雷霆手段。”
他风轻云淡扫视,见红衣少年涌动着某种情绪的脸,轻笑一声,“你想救?”
语调有种轻柔的残酷。
“你救得过来吗。”
沈清和的脸还是白的,有冷汗从额角淌下,隐没在束带中。
他忍无可忍打断:“越公子,沈某无法再做你的幕宾。”
越霁眼神冷下,似笑非笑道:“世人大多自以为是,小有薄资,便误以为能做出番惊天伟业,普度众生。”宽袍大袖的青年意兴阑珊:“殊不知妄自尊大,也愚昧至极,往往是谁也救不了,谁也不念好,最后将自己也给搭进去。”
围栏外响起马蹄声,长鞭高高扬起,抽落在地上。
是猎场护卫在叫嚷:
“这些贱民看着就一把骨头,跑得倒比兔子还快,分头去搜!”
沈清和遥遥望向他们奔走的方向,口中却道:“今年旱灾不断,燕临没受波及吗。”
“一年中十有六七都是灾祸,能活下便活,死了也是命不好。”
“命!”
沈清和像被触及什么开关般,突然放声大笑。他俯身,纤薄的身姿随他胸口震颤的幅度而颤抖。
“祁连均也同我说过,‘谁叫他们投身庶民之家,无力兼善天下,便只有抱愧于他们了’,你们都爱说命。士与庶,这就是你们划定好的命,这头与那头,泾渭分明,不可僭越。”
越霁不置可否,目光缓缓冷下来,雾障退隐,静水流深。
“沈公子,走到这里了,你还妄想两袖空空?”
“原先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走眼,你与世人,别无二致。”
沈清和凝视着他。
突然就明白了,昭桓帝说的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本质上,这并不是站队昭桓帝,或者越氏,或者任何一方的问题。
门阀间即便犬牙相错,龃龉不合,但同样也有个共识,即便再多的睽异倾轧,也是云上的事,绝不许地上的枝蔓疯长,攀附纠缠到云间。
而纷争中随意引动的风雨雷电,对云下的人来说,都是噩梦,是浩劫。
沈清和冷声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越公子,这里实在令我觉得恶心。”
“好一个道不同。”
越霁策马离去,只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一蹴而成将背上弓取下,随手抽箭,一齐握在掌心。
——明明也是偏于文弱的身形,拉开这柄长弓却是轻而易举。
越霁搭在弓身上的拇指在箭尖碰了碰,歪头虚虚瞄着目标。
“沈公子在骑射会上追猎时,不幸中了流失,当场暴毙了,真是遗憾。”
这么近的距离,威力不俗的一张弓,飞箭离弦,他必死无疑。
被雪亮的锋芒直指,沈清和半点不退,手中马缰一紧,雪骓虽有不愿,但还是被主人逼迫向前走进,靠近那拉弓搭箭所在。
“妄自尊大,愚昧至极……越公子是在九重天上待久了,我要替那些人好好伸伸冤,将这些话全数奉还给你。”
“你们都觉得,天下读书人是随意控制的筹码,天下百姓是随意驱遣的刍狗,你们是棋桌上的律条制定者,万千生民都是手中棋子,对吗?”
越霁纹丝不动。
沈清和像疯魔般,再近数步!
“越大公子,您真是至尊至贵。”
“今日最好将我射杀在此,若放我离开,我定要你用血和痛知道,门阀之下,到底有没有天命!”
越霁眯起眼,他松开手,箭矢以迅风之势朝沈清和面门而去。
沈清和没有闭眼,长箭带过的疾风掀起他的发,一只雀鸟稳稳被钉死在树干上,只来得及哀鸣一声,便一命呜呼。
越霁收弓,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
“在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里,你也是最特别的。嗯,像只艨艟下喜爱纵跳的小鱼,你我不能勠力同心,我倒真有些惋惜了。”
“再给你次机会,若你不愿,下次只能在灵堂与你相见了。”
沈清和从容自若:“若你敢来我的灵堂,我便是当了鬼也会好好招待!”
“好,很不错,我要留着你。”越霁非常有涵养的一垂首,他偏头,只用余光看人,才终于显出这幅无害端方皮囊下,真正掩藏的傲慢与冷漠。
他的生活是无聊了,难得有这么尾小鱼陪他戏耍。
唇边泄出一丝轻嘲:“你该怎样让我流血流泪,燕临越霁,拭目以待。”
这回是真走了。
沈清和看越霁走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突然弯下脊背,背后汗如浆出,衣料已经沁湿了,被冬日的凉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但胸腔比身体更冷。
他建立清北书院的初衷,是为了能有一个傍身之处,免于门阀风雨雷电下的俯仰沉浮。
现在想来,他所走向的,真是一条带有幻想色彩的,从未被人选择的路。
沈清和都想笑。
若安心攀鳞附翼,是能眼见的大富大贵,他是手动换个了地狱难度。
上清书院单一个越霁,就这么难缠,遑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一人之力,实在是蚍蜉撼树,昭桓帝那日说的一点没错,且给他还留了十足的脸面。
还是他过于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