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故事[救赎](107)
一刹那好似多少有些荒诞。
她一个想死的人在这里劝一个人别死……
所有想法位于界限之间反复横跳,代澜手持枪械顶在额上,提醒自己作为一个社工要记得自己的职业准则,而界限的另一面蛊惑她,不如就趁现在与它一起奔赴地狱。
“不是这样的。”冷静自持的声线勒紧她动摇的神智,岌岌可危时有人伸手捞了一把她眸子中快要被吞没的镇静。
代澜压低头,想掩藏自己偏移的情绪,“北叔,别这样说自己,再说下去你自己伤心,爱你的人都会伤心的。”身旁男人话语平和,可放缓速度下声音却有难掩的潮湿。
何子游突然动了动膝盖,恰好轻碰上她的,代澜不由得抬头,抠着手机壳的手隐隐更用力:“是吧?小澜社工。”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好似在一场冰封间陡然穿透云层倾泻的日光,轻巧地拨开刚覆盖在青松上的春雪。
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有了眼泛泪光的理由。
“嗯,”她将视线抬起,落在刘阿北的眼上,“我会伤心的。”
老人哽咽地说着“我、我、我……”,开头还想高昂,可面对两双视线又逐字低落,原先那一腔数落自己的热情化作压低肩膀的巨石,在讨伐中偃旗息鼓。
不算誓要去死的心,冲动中依旧咬紧牙关,像等待一声爱的回声的孤岛更多。
她和何子游对视一眼。
学过老年社会工作,其实他们都知道刘阿北告白失败而产生自杀念头背后隐藏的根源。
心灵孤独。
年轻时尚且能通过劳作实现和证明自我价值,逐渐步入老年后,也无法再通过劳动支持自我。
同时像刘阿北这样的老人进入敬老院后,社交范围也急剧缩小。
他们获得情绪满足的途经锐减,自我把握的能力降低,无助感*便加深。
而向外寻求心灵依靠,譬如有了意中人,在年老后再度燃起追求爱情的动力,这是对自我把握的重新提升,为自我创造力量。
然而在被拒绝后这股力量再度坍塌,失控后便产生愤怒感。
这种愤怒感既是对事态失控的愤怒,更是对无法抗拒老龄进程和发现自我价值湮灭的愤怒,从而羞耻,悔恨,陷入自杀思维的困境。
步步拆分源头,细究事件及驱动力,短短时间内代澜调动往日所学,趁何子游拖延,迅速规划该向哪处前进。
但救人之前需先救己,她将先前被拽向厌弃自我的情绪重新击碎,手指一早纠结地撕扯,今日自我折磨得太频繁,竟连掌心的疤也被牵着痛。
但痛意会成为清醒最好的佐料。
她想更靠近事情的开端,问过告白的前因后果,代澜便旁敲侧击询问刘阿北对被拒绝的真正感受,回到他本身的情感,遵从他的意愿抒发宣泄。
两人静静听着,给予开解,尊重他的情绪,但对自杀等想法也积极劝慰,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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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阿北终于缓过来已是九点多,中途吴楠涛来为老人送过饭,但看代澜和何子游在这儿也没久留。
从房间里出来,沉重木门也与门框吻合,她才终于松一口气,走远几步,又记起后续还需要更关注老人的心理健康,以及如何帮助对方走出现在的困境,代澜琢磨着这些还需要再开会和大家讨论一番。
“本来以为明天再和他谈来着。”待惯了室内,她陈述时不经意被冷风刺得瑟瑟发抖,加快了往电梯间走的脚步。
男人也跟上,不过回应的却不是关于方才谈话的内容:“冷的话要不要先去宿舍换件外套,再去饭堂吃饭?”
刘阿北和他们的宿舍都在安泰楼,只不过老人在底下两层,他们在三四五楼。
入夜也确实冷了,从楼上往大门口望,围观的群众几乎走光,看来也耐不得山里的降温。
“不用了吧,”两人在电梯前停下,黑暗里只有前方电梯数字闪烁,以及沉静月光落于身影之上,说不冷是假的,但图省事是真的,“赶紧吃完,看一下汝然那边怎么样了。”
吴楠涛来送饭时,代澜趁机看了一眼手机,群聊里除她和何子游都在讨论节目组为应对黑料的最新措施——明天一早将提前公布第一期预告片,并会附上彩蛋一份。
骤然脱离高压环境,原本专注紧实的大脑随着思考其他事宜,依稀被冰凉突袭,纵然冷,但自在舒坦更多。
她屈起食指在太阳穴反复拧磨,试图让这股紧绷的劲儿可以伴随清新舒缓些,却听另一侧何子游缓缓开口:“先不说他们。”
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知是嗔怪还是伤感叹惋,叫代澜一定要微偏过身去看男人:“你刚才是不是不开心了?”
“不开心”好像是他们的暗号,轻描淡写下暗流涌动。
代澜怔怔望着何子游,头昂着,一阵风突袭,又引得她的鼻涕好像要流出来,于是连忙吸了吸,却被当成什么,听男人原先还似怪着她的声线即刻服软。
“啊,我错了。”
随着这句,他又凑近了,好似只是因为她的“眼泪”而慌乱。
“别哭……”
是祈求吗?
轻声如坠落的羽毛,好柔软无措。
是祈求吧。
话语刚落,“叮咚”一声,电梯忽然敞开,与第几次心间铃铛同时奏响,灯光霎时间推开覆盖在两人身上的阴影,四四方方划分一块位置,且当作暴露真心的舞台。
于是她才看见他蹙眉,刹那间深黑瞳孔也被光点得清澈透明,方才在刘阿北处还决绝软硬皆施,此刻又让温柔毫不保留地向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