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故事[救赎](169)
男人斟酌片刻,最终败下阵来,难得一见地恳求:“下次,下次回答好不好?”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何子游今日本就是黑发顺毛,刘海蘸泪濡湿几撇,加之暖光笼罩,让平常扮相清冷的眉目除了温柔还添了一笔可怜。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软声软语的……明明他比我还大三岁……
轻哼几声“嗯”含糊过去,他便连忙趁台阶下,就着跳过的话题,一挑眉在眸里蓄满笑意继续:“总之我信你……你对得起任何人,包括我。”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重回到那天,你还会站出来吗?”
……
代澜的思绪朝崖地无可避免地坠了下去。
不可否认,她的确后悔了,在很多个瞬间里,代澜不同程度地后悔着。
刚刚、
看到爆料的时候、
得知参演和正式录制《多维》、
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或是从自我惩罚,所有人痛斥她讨厌她的梦境中哭着清醒的时候、
甚至是因为蝴蝶效应选择故意远离何子游的时候……
所有重刀痛剐和细枝末节重播都是对她的凌迟,代澜为什么不能后悔呢?
难道我没有敲着心口质问自己吗?
哭着喊着,向天怒吼,我说了不止一次,想了不止一次后悔,甚至怪自己伤害自己讨厌自己搞砸一切……
可是如果回到那个抉择的十字路口。
我又回到那一天。
我读取未来所有记忆。
我还是会在键盘上打出“我看见了”这四个字。
即便会后悔,会哭会喊,会伤害、讨厌自己。
我还是会说出我看到的一切……
因为我是代澜。
因为她是代澜。
她敲开她的心。
会看见里面是亮闪闪的黛蓝色。
错综复杂的丝线构成她的心,也创造出了黛蓝。
其中一条黛蓝色丝线代表正义,是她亲手缠绕,生长,与她融为一体。
不论是小事,还是大事,都将遵循它的路,成为她的路,驱使她走向她的路。
然而丝线是路,也会成为紧勒在脖颈上让她窒息的武器……
——她果断地将几乎陷进皮肉的丝线扯断!
不是丝线决定了她的路,同样也不是正义让她窒息,更不是正义让她后悔。
而是在她望向并过分在意别人时,忘记了看向自己。
我应该透过“我”观察世界,曾几何时,我开始从他人的目光里拾取片面望向自己呢?
任凭蓝色波澜拥向黛蓝心脏,代澜才在后知后觉里叫醒耳朵。
原来何子游那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就是她拼命努力想要得到的答案。
不是需要挥手呼唤其他人看见她,发现她,任由他们评价自己。
是需要自己看见自己。
——请我看见我的情绪。
——请我看见我的伤口。
——请我看见我的不完美,也请看见我的好。
请再告诉我:我已经做得够好了。
不管是流泪还是大笑,都告诉我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是的,她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到最好了。
代澜哭着笑着,从一遍遍痛骂不公平换成一句句“够好了”。
也许这是她欠自己的债,她会说千遍万遍,不再说“后悔了”。
她记起一昧逃避,害怕改变的曾经,仍有钝痛,但在反复跌倒后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改变,不要害怕未知,将恐惧当成一面镜子,反应环境,反省自己。
她记起第一次试探着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对比“我眼中的我”与“别人眼中的我”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到逐渐学会感知痛,接纳痛,说出痛……
代澜知道她要的“看见”是真正学会爱自己,接纳自己,或许还要在反复踏进创伤的过程中看见更多。
但好像……没关系了。
……
“我还是会站出来,”代澜提笔,交卷,终于有了星点勇气对上何子游灼灼目光,“我不后悔。”
“我知道你不后悔,”男人偏了偏头,仿佛读透,“但后悔也没关系。”
忽然很想听理由,所以她问为什么。
何子游却收敛了笑意:“因为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后不后悔终究是人的意志,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有可能兑换成实质伤害。”
“决定不在口齿之间。”他留白,注视着她的双眸有浅淡的后怕。
所以这次是她拦下,用那哭过还沙哑的腔调:“但我没死。”
“不是说重建吗?”其实对代澜而言算是撒娇,虽然笨拙,还含含糊糊拐了一百个弯,想对视,想装得更理直气壮,但眼睛看他像会被烫,眨巴眨巴最后还是在笑眼的无动于衷中决定悻悻退场。
着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所以等不及回复就起身,却忘了他们坐在最高一阶的真台阶上。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加上体虚也没吃饭而低血糖,代澜猛站起时就该先后悔这个决定。
空间本就昏暗,只有薄薄一层暖光,站起身瞬间拉了电闸般无数乱点在眼睛面前炸开,腿脚更是酸痛麻痹,似径直将她往下拽,视觉与身体同时失常,堕入彻底恐慌——
但还是有人会抓住她的手。
他掌间灵敏转换方向,确保不会因急促用力而拧伤代澜手腕,另一手及时趁力以掌托住侧腰,之后一切动作迅速得代澜尚未从黑噪影中脱离,但人已安然回到最近的台阶上。
而与此同时代澜看不见现在什么情况,是有灯还是无灯?只知道踏空慌乱,加上双脚因麻痹无法站立,将近半身悬吊着,唯有借何子游的力,要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