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故事[救赎](85)
她呕吐出的污秽好似他们给予的,错误的爱,最终不得要领,就只能尽数丢掉。
子女又何尝不是父母爱的器皿,往里添加的每一味药剂,产生的化学反应都由他们承担,若是一不小心,或许就被消融了。
器皿能有主动说“不”的权利吗?没有。
但她会是器皿吗?
……似乎不会。
哭声渐渐微弱,只余下呼吸依旧用力着。
这个过程好似是不断博弈,代澜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和谁对话,漫长、平静而激烈。
自我的存在在一呼一吸间格外清晰。
是她在呼吸,**在呼吸。
那是她切实存在的证据。
不是一坨烂泥,而是有形的,能够自主呼吸的,有选择权利的人。
代澜又记起几小时前她和何子游曾经谈论的那些话。
让爱回到自己身上,在每一件小事里感受自我的存在。
爱?
她更加用力地深呼吸,让节奏放缓,让蓝色的浪潮从激荡到尝试驾驭,直到能感受到眼睫上沾满的泪珠不那么重,被排除在负累的理由之外。
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狭小的卫生间,但代澜确切地感受到,属于她的存在,有清晰的,微弱的安全感。
扶着周围爬起。
像刚经历过激战的将军,在惨烈过后踽踽独行,遍体鳞伤。
吐了太多太久,胃里很空,也有些脱力,但那些积攒在体内冥顽不灵的污秽,确确实实被呕吐掉。
又回到那面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她。
代澜知道自己依然无法像他们一样笑得自然,她也还在讨厌自己。
深渊里只能自己救自己,以前的她不想救,就这么待着自我惩罚也挺好。
但这次呢……
目光明明和往日相同,望见的依旧是堕落的黑,可这次抬头或许有岸了。
岸上有人在意她。
而她感受到了,阵阵呼唤。
从心底冒出一种声音,一个问题。
“你要不要来?”
第44章 群青讨人喜欢
谁也不知道那夜,代澜在房间里做了什么。
代澜也不知道。
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坐着,将灵魂重新嵌入肉/体,感受存在,学习腐朽古木复苏的步骤。
只是坐着,睁眼或闭眼,感受每一次呼吸滑过鼻腔,冷空气密密麻麻长着小刺,让她过敏,吞咽湿润时一并将它送进身体,小刺破开血花和焦虑的枷锁,成为背脊靠左难言的钝痛。
二十四年来头一遭,她想接纳自己的疲惫。
长久以来逼迫自我生活在紧绷的生活里追逐完美,疲惫的空间是不被允许的,连喘息也会成为自我攻击的理由,抹上“耻”的污泥……
代澜从肺里拼命挤出混沌数年的叹息,借着窗外折入玻璃的月光隐约能看见那口绵长的呼气。
冬夜室内也很冷,她只穿着薄绒圆领睡衣,锁骨大半与空气亲密,和鼻尖一起结冰。
身体佝偻着,脊椎负重,疼得磨人,可就是坐在床边一点也没有动过,面朝那扇窗,不知是在和什么怄气。
是和寒冷怄气吧?
秉持心脏唯一的火种,宁可冻得僵硬也不变。
还是她纯粹恋痛?
冷夜与骨子里的炽热对抗,要拖她彻底沉沦,吞没在重重黑暗之下,理智却拉住最后的弦,死死不放手。
代澜还是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要熬过这夜,好像只要等到天亮就一切明了——
等,一直等到窗外传来第一声婉转鸟啼,恍若惊世梦醒。
她的累触底,在夜与昼的模糊界限里缓缓清醒,过渡到下个时机。
如果说在卫生间里的呕吐是与抑郁对抗,那么坐足整夜就是和焦虑抗争。
这是她现在能够找到最合适的方式,要接纳自我,接受满身疲惫的现在,势必需要寻得自处的时间。
一整夜,是她给自我的机会,也是试探焦虑底线的时间。
一整夜,焦虑都在试图攀上代澜的肩膀,用无尽的酸楚折磨勾走她的决心。
但如今真的要结束了。
麻雀衔起幕布一角,她眼前天边从月落瑾瑜色开始模糊成佛头青,而后是色盘上来回碾过的绀宇与柔蓝,混涂上她隔着玻璃观察的眼睛。
时间来到六点,浓墨重彩被水搅淡,极速抹上素裳,只为迎头点上朝阳亮色。
代澜旁观一切,黑夜将麻木错乱荒唐的烦恼为她一件件披上,像腐朽树木上覆盖了许多杂草或是青苔,更是焦虑的枷锁。
然后她跟随麻雀的步伐将从今往后多余的壳一件件褪下,让朝阳吻合月华曾来过的地方,取代锁骨至指尖所有冰凉,最后才放过自己,让忍耐整夜的背脊释怀,躺倒在床上。
因药物作用陷入安睡之前,代澜抱着手机只略微犹豫,点开了何子游的对话框。
“第四条,我会给自己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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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是过年 。
和父母的相处重新步入冷静期,非必要时候也不会多说一句,不过在咨询师的帮助下,代敬勉强接受了女儿对他冷漠至此的现状,两方沟通依旧靠着谈雪梅做桥梁,平静也许是另一种方式的波涛汹涌。
好在网络上是热闹的。
包括但不限于辛穗和《指尖恋人》的进一步火爆,以及见不到面的敬老院社工小组。
虽然各处分散,但代澜竟然收到了来自宋汝然和高荔的春节礼盒。
宋汝然送的是工作室套装,外加一瓶亲自挑选的香水,配的小卡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新春祝福,以及一小段个人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