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10)
我一把抱住行李箱,对着司机明媚地笑:“Thisismypackage!Thankyouverymuch!”
不料司机的脸色已然沉入海底,捂着鼻子指控我:“Youthief!”
不妙不妙,我竟然甩靴子甩到人家脸上了。我讪讪地笑笑,拖着箱子爬下去解释。
首先九十度鞠躬道歉,其次摘下围巾替他擦拭脸庞,然后运用毕生绝学证明这真是我的箱子,只不过遭小人暗算沦落至此,最后牺牲两包康师傅方便面换回了我的行李箱。
经过一番智取我的脑子开了光似的火热,产生一个坚决的念头:找小人算账。
没错,我拖着行李箱原路返回,裹着双脚的衣物和袜子一点一点浸透进融化的雪水——如果非要有一样东西进垃圾车的话,那也是他的靴子,绝不能是我的箱子——我双脚冻得冰冷,比刚来这的那天有过之无不及。
凭什么丢我行李箱,凭什么丢我行李箱!
这一句殖民了我整个大脑的埋怨和质问,竟然真的支撑着我回到了那座红漆木屋,同样的脚印被我重新踏了一遭。
我用力拍门,击鼓鸣冤似的砰砰作响,门不开我不歇。
门开了,屋内的暖气打在我脸上,我又见到了那张联合国模样的脸。他仍旧穿着昨晚那身,灰色中领毛衣,抽绳式棉质休闲裤,不过此时是赤脚,手里拿着一块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他看见是我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漫不经心起来,心胸宽阔地嚼嘴巴。
我怒发冲冠,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I、HATE、YOU.”
他愣了一下,至少口腔里的三明治残骸短暂地安详了一下,随后他勾起半边笑,继续嚼吧,说:“SoyoucanspeakEnglishhuh?”
第5章 没轻没重的男人
我鼓起眼睛瞪他,把身后的行李箱拉到我和他之间,拍三下,继续瞪他。
“啊——”他明了,却恬不知耻地反问:“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磕磕绊绊的英文口语将我的气势消减了一大半:“垃圾车。我挖出来的。你为什么要扔掉它?”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以为你走了。”
“……”
我无言以对,百口莫辩,总不能坦白我在短暂逃跑,把他家当旅馆一样既要吃霸王餐还要住霸王房。
他的眼神在我委屈又较劲的表情上流转,递过来生菜和火腿在两片吐司里面生根发芽又瞬间枯萎的粗糙三明治,问道:“想要这个吗?”
我此时恰好有撕咬的欲望,两手抓住他的手腕,尽我所能地张开嘴巴,下颚恨不得扭开一百八度,埋下头,将至少半块三明治塞进了嘴里。我以为他还加了香肠,等到他吃痛地提溜起我后颈的软肉,我才知道那是他的大拇指。
老实说,我的咬合力不是开玩笑的,想必他大拇指上的咬痕不亚于被一辆大卡车碾过去。他匆匆拽我进门,嘴里骂天骂地,把没吃完的三明治抛给我,然后独自进厨房鼓捣。
三明治我吃得美滋滋,边吃边跟上去看他在做什么——一份新的、用料丰富的、更加美味可口的三明治,他甚至有耐心涂花生酱。
他注意到望眼欲穿的我,哼笑一声用胳膊肘推开我,刻薄地说道:“想都别想。”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立马诚恳地道歉:“I‘msorry.”
“Noway.”他当着我的面咬了一大口加了三层培根的三明治。
他比我还要记仇,并且有仇当场报,来硬的我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原本用于维持本人生命体征的七包方便面现在只剩下了五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有强烈的文化自信让红烧牛肉味调料包抓住每个洋人的味蕾。
“我请你吃中国传统美食,你收留我一星期好吗?”我和他商量。
他没个正型地用胯靠着洗手台,反问:“包子?还是饺子?”
“……”刻板印象都快扎到我面前来了,我说:“不是,是一种面。但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会做包子和饺子,还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北京烤鸭。”这就叫草船借箭,我机灵的小脑袋合理运用了他的刻板印象,即使那些东西我不全会做。
“真的?”他上下打量我,“Showme.”
我小跑着去拿行李箱,取出两包方便面,表明要借用一下他的锅。他一眼认出了这种蜷曲的速食面饼,在一旁不以为意地指指点点。然而撕开调料包那一下香味四溢,堵住了那张没礼貌的嘴。
我用他煎好的剩余的培根代替红烧牛肉面里失踪的牛肉,为了照顾洋人吃生菜的原始习惯,我只烫了自己的那份生菜。表面上我精打细算地平均分配三块面饼,实际上暗戳戳掂量着他那份多一点汤水,我抠得要命。
“请。”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和他相对而坐,同步开启第一口。
一股温暖新鲜的,蕴含满满乡愁的泉涌从我的舌尖流进我的胃,我仿佛遇见了一位故人,我们从不嫌弃彼此的寒酸和窘迫,我们心心相印但我们阴阳两隔。
当我还在依依不舍地用舌尖留住每一口味道的时候,对面巨型工厂式的吸食已经接近尾声。他单手端起碗,连汤也不放过,喉结上下滚动,咕咚咕咚地喝下,武松上山打虎前喝的那十八碗壮胆酒也没有他这样豪迈。
他的架势属实吓到我了,我十分担心他不讲武德把我这份也抢走,于是顾不得回味,狼吞虎咽起来,免不得被呛到。
“咳咳!咳咳咳!”我一边咳,一边贪心地咽下已经到嘴的食物。
他站起来走开,给我留下一个头衔:“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