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18)
但我不舍得再睡了,听了太多“早起!自律!咬牙!坚持!”的口号,睡太久会条件反射地产生罪恶感,我称之为积极向上的虚无,一旦催化出这种思想就再也改不掉了,很少人知道巴甫洛夫在实验结束后是怎样处理狗的。
无聊之余,我在输液架上发现了病历本。一个半巴掌的大小,和旅行册子一样,很适合在外随身携带时不时拿出来招摇过市一下展示本人有病的事实。
他回来的时候我下了床正准备去解手,排去我身体里最后的海水。不得不说我的肾功能非常健康,一觉睡下来海水在我肚子里起码走了两遭,目前压力给到膀胱。
“你要去哪儿?”他犀利的眼神让我急上加急。
“洗手间。”我说。顺带吓了自己一跳,我的嗓音听上去烟龄比他还要高。
他与我擦肩而过时我闻到了披萨的香味,还有白花花的鱼汤。他放下食物,帮我推走点滴架,见我不动,贴心但不正经地问道:“需要我抱你?”
“……”我迈着坎坷的步伐向前走。
本来,这是一件极其原始且毫无心理负担的行动,毁就毁在他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和脱了裤子的我仅一门之隔。
“你能,走开一会儿吗?”我说。
“没门。”冷酷无情的声音飘进来。
“你站在那,我做不到。”
“为什么?没人教过你怎么撒尿?”
“……”
我妥协了,连带着模糊的羞耻心一起冲进马桶,走出来的时候没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鱼汤还算美味,一股暖流安抚了我的胃。而他却不似之前那样有胃口,咀嚼的样子略微显得老态龙钟,胡茬上沾了芝士。
“谁是Ishmael?”我突兀地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Me.”
啊,过了这么多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然后,你的生日在四月七日吗?”我继续盘问。
这次他没回答,很快发现了端倪,瞥到点滴架上挂着的病历本彻底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说:“我能怎么办?为了救你只能牺牲自己的身份,你又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没关系,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没告诉我的东西多了去了,对吧?”他正
话反说。
我抿了抿嘴,说:“谢谢。”
他吃完一块披萨,用纸擦拭双手,定睛看着我,“不是吧,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
“……”
我当然听出来他字里行间的讽刺,可我的姓名适合在大呼小叫的场景下被千夫所指使唤来使唤去,更准确点说,是实在拿不出手,我不想成为我的姓名,所以我不想说。
都说外国人名都很长,节肢动物似的,或许……
“或许你能分点名字给我吗?”我眨巴眼睛。
“??”
“不能吗?”
“你他妈说的是英文吗?”
第9章 穆里斯,穆里斯,好可爱……
白拿人姓名这事儿的确无理取闹,荒谬至极,除非我嫁给他,那更荒谬。我低下头,嗫嚅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没关系,我理解。”他能有少见的大度,必有更讽刺的在后面:“你甚至不喜欢活着。”
此言差矣,在我喝完了鱼汤之后,又觉得活着也挺有一番滋味。我重新躺回床上,正好这时护士进来检查我的身体。当你想装哑巴而同伴恰好巧舌如簧的时候,你的安全感就会得到十成满足。我只需要全程保持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呆样,他们便可以放心的对我进行批改。
我的左手终于从吊针解放,仿佛终于进化出腮再也不用依赖氧气瓶的潜水运动员,抬起放下胳膊的动作变得很自由。
他跟着护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出几张纸和一袋药品。刚刚没有仔细听他在护士面前是如何安置我的身份的,血缘关系肯定扯不上一点儿,那么,我们应该算成为朋友了。
他食指勾着塑料袋,晃来晃去,精准晃到我的脚边。
“有个涂脚上的药膏,一天两次。”他说。
他不提我还忘了脚上的陈年旧伤,击打伤再加上严重冻伤,没闹到截肢那一步我都觉得只是掉掉眼泪的事,双脚的基本功能不受损就行。
为了接住他的好心,我找到了里头唯一的外用药,挤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治愈的过程比受伤的瞬间煎熬多了。疼得我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背过身去不在他面前露怯,生怕他张口就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解说。
“你以为你转过去我就看不到了?”
“……”
烦。
病房内禁烟,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焦躁,玩不了别的,那就只能玩我了。
“喂,你,”当然,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只能这样叫我,“你不打算回去了是吗?”
听懂那句话的意思,我背脊一颤,惊慌地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他面露于心不忍,解释道。
我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对他点点头。怎么可能还回去,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天塌了我都不可能再回去。
“但是你要知道,”他说话变得缓慢,往里头加入了思考,这一点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竟然乐意对我拐弯抹角,“你并不是死路一条。”
这句我听不懂了,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生命的蜡烛摇摇欲坠,如果除了死亡还有其他归路,如果要我重新燃起对生活而非生存的热情,根本是天方夜谭。再说了,我身无分文,还能往哪条路走?除非——
我歪了歪头,问他:“你要喂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