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53)
“是啊,趁月亮还在,多睡一会儿十分有必要。睡吧穆里斯,晚安。”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胡茬刮过我的眉骨,然后站直,在我所目睹的黑暗里目睹我的睡眠。
等我第二次醒过来,世界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小行星撞地球让病床突然变成垃圾场什么的,仅仅只是床边多了一张熟面孔。
布鲁克喜出望外地拍打伊实,高声传讯:“她醒了!”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体力支起身子,或者说蠕动更为形象。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合力托举我坐起来,将米糊的香气递到我面前,要我填点肚子。
我不动摇。伊实只好暂且把米糊放一边,屈身问:“有何吩咐?”
我摊开掌心。被针扎过的小孔抽疼。
布鲁克:“什么?筷子?”
伊实把手机放在我的手心,甚至开好了翻译软件。
四个字敲了我一分钟。
「我要离开。」
布鲁克连连摇头,“你都没办法站起来走路啊孩子。”
翻译器不会有错,至少伊实听出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因而神色沉沉。
“恐怕不能允许。”
“放宽心,我联系到了信赖的医院,今晚我们坐船回罗弗敦,那有更好的待遇。”布鲁克残缺了两颗牙,但不影响他顾全大局。
我撇过脸,没有力气闹,但我可以选择不吃饭使得身体变得更没力气。米糊送到嘴边,不忍直视,我是说里头溃烂的爱意。
布鲁克拉开伊实,满嘴狸猫换太子的自信:“这是食物不是刑具!你打算用勺子撬开她的嘴还是什么!她讨厌你,我来。”
他用纸巾轻轻擦掉伊实在我嘴角上斗争留下的污渍,念念有词:“亲爱的,不要违背身体的本能,你需要补充点能量。”
我仍不张嘴,只冷冷地看着他。僵持没一会儿,布鲁克便悻悻放下胳膊,转而对伊实说:“她不喜欢吃这个,我去买点别的。”
伊实放任自己的朋友去做无用功,而他本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系上温热的塑料袋,对我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预判到了迟早有这一天——”
我凝望窗外,一只海鸥飞来飞去。
“但我仍旧没法控制情绪。最早一班的快船买不到票,我擅自闯进去,被人拦下,吃了一嘴泥。”
他起身把窗帘拉上,用同样的伎俩擅自闯进我的视野。
“最后我还是赶上了。”他伸手拨开我的头发,“穆里斯,我赶上了。”然后,他问:“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我张了张嘴,发现声带结了一层厚实的冰,需要用力挤压才有突破口。
“因为不想和有恋母情结的怪胎在一起。”我喑哑道。
他坐上病床,五指与我的手指打死结,发出不流畅的笑,“克洛伊有本领让每个人都受其蛊惑一回。”
“她说的也没错吧。”我感受到他手心的黏稠,分明没有刀片,掌纹却渗出紧张的液体。
伊实凑过来吻我,我躲开那两瓣嘴唇,相当于亲手杀死一种语言。
他的叹息落在我的侧脸,像一条沮丧的平衡木,提心吊胆,颤抖和压抑。哺乳动物除了呜咽最能体现依恋的便是磨蹭,意味着当他克制又猛烈地嗅闻我的气味时,这里有块心房害怕误入假象而痛苦不已,和名为“妥协”的敌人拼杀个鱼死网破,烫出了一个洞。
他埋在我的肩头,声音沉闷:“你叫什么名字?穆里斯,你没告诉过我,所以我给你取了一个。穆里斯,我习惯这样称呼我见到的每一只陌生小猫。但以后我会叫它们Quoja,和你区分开来,就没有谁能认错了。
“嘿……你的衣服是我给你买的吧,前两天还的新床单是我专门为你订购的,冰箱里的冰淇淋有很多种口味,每周的外出活动我没有落下吧,家庭主妇的routine都是我在执行,你怎么不讲道理?
“我妈怎么样我从来没有选择权,我吻你更不是因为你和她得了一样的病,恰恰相反,穆里斯,但凡缠上你的是精神分裂症或者狂犬病之类没和我打过招呼的疾病,我就得从零做起。”
脑子被卖给了杂货店,混乱且无从下手。我推开他,一绺头发被他的耳廓勾走,又轻轻打回我通红的眼眶。
“理由。”我哽住,“你没有理由吻我。”
“理由,啊,我是没有。”他触摸我的眼角,恰好一滴泪珠落在他的大拇指,他接住,放进嘴里,说:“可是需要什么理由?鸟会飞鱼会游我的命根子天生对你想入非非,理由怎么的,达尔文死了那么久,我去哪里给你找。”
那双蓝眼睛同时被疲劳和不安挟持已久,此时微微泛着忧郁。他将我抱进怀里,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却自顾回应着:“嗯,好的,就如你期望的那样……”
我趴在他身上哭,悬梁刺股的抽水泵,越哭越勇。
谁要听你巧言令色了,你知不知道船上有多黑,威士忌有多辣,精神错乱的我一头撞在床板上一边和谁道歉一边说我要杀了你,我爱你啊,将爱偷渡到梦里,你知不知道睡眠将我拒之门外对我来说是一种死刑,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是个废人,没有主见还小心眼,鄙俗得只能靠做梦填补人生的价值,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带着你的亲昵和拥护滚远点,我才不是商店里被你相中眼的纪念品,我宁愿不要墓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对不起,我想梦见的也是你。能停留在你接住我的瞬间就好了,往我的杯子里掺热牛奶的瞬间,嘲笑我的脆弱同时蹲下来背我的瞬间,替我出头捏碎梦魇的瞬间……你不要走了,哪儿也别去了,你要听我有多疼,听仔细了,我真的很疼,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