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56)
明明剧情就发生在前天,却给我一种既没出息又不美观,相距甚远又阴魂不散的耻辱感。
是的,我只要活着,每分每秒都感到丢脸。
伊实划拉开地上的脚印,抱怨道:“最痛恨入室抢劫的罪犯了。”
地板更脏了,今天的泥覆盖了前天的泥,脏得与时俱进。我曾和伊实争辩过进门脱鞋的礼仪,争得不可开交,虽没有上升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但双方各自的语言也算拼了个你死我活,我用中文说,他用俄文说,各说各的,最后吵出国了也无从知晓。
不是我定的规矩,祖宗定的,我只是遵守,所以进门后我脱鞋了,伊实没脱。他永远不会猜到今天他把鞋子踩在那团污泥上面时我的心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觉得祖宗也就那样,会念几句紧箍咒就把自己当唐僧了而已。
于是我穿着拖鞋也上前划拉了两脚,一点点泥描不出一幅糖画,但足够使我遭一顿骂。
“你他妈的麻醉还没清醒吗?”伊实拎着拖把站在沙发旁边,荒唐地看着我,以及我脚上变色的灰色拖鞋。
“……”
垃圾桶迎来新客人。
医院不提供像样的棺材而在饮食建议方面费了诸多口舌,伊实找来一份海鲜粥配方,我坐在餐桌前给他打下手,剥青菜和清理生虾的肠道系统什么的,而且大有谋权篡位的趋势,因为他除了盯着那份配方看以外,没干出别的像样的事。
“和平时吃的一样就行了。”我劝道。
伊实严谨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瞥到我脸上:“那你至少要变得和平时一样。”
我放下手头的活,走过去用他的短袖衣摆擦手,说:“反正你有的是经验不是吗?还是骗我的?”
如果我的言语不够有攻击性的话,那么生虾的排泄物肯定有了。
伊实果然生气了,低吼一声“shit”跑到水龙头下冲洗,湿了一大块衣角,两手一扬脱掉短袖,扔进水槽里,这场面是厨具商家前所未闻的,不然在改进洗碗机的时候他们会想到加入滚筒功能。
他靠在水槽旁,眼睛里射出强硬的视线,舔了舔后槽牙,赞赏我的胆魄而点头,说:“看来这个脾气你是非发不可了。”
第29章 灭了这团火之后,我会把……
海鲜粥历经千帆终究还是上了桌,就是里面的盐成分过于逞英雄,要给鲜虾一个贴近原生家庭的环境。拜托,它都死了,做样子给谁看。
伊实用完晚餐一声不吭去了仓库,罕见地没有拎着酒杯。天空一碧如洗,像被扒光羽毛的海鸟。我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倒水。
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放在冰箱顶上,那里是药的群居地,只因高度恰好是伊实抬起手而不费力的程度。对我来说就有点费劲了。
我站在椅子上堪堪和它们平起平坐,翻找今天刚开的药是哪一袋。第一次体会到老鼠的工作有多么眼花缭乱。
刨了半天我才意识到,我压根看不懂药名,就算拿在手上也认不出来。我突然泄了气,光罚站,和药物进行灵性上的对话:我是想一了百了,但是没了你我要额外遭受很多痛苦,行行好,自己滚到我面前来。
身后传来声响,我一回头就看到伊实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脑子一炸,连忙抬手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在找……”
他没给我一秒解释的机会,半蹲,右手勒住我的大腿,托起我的臀部,脚尖一抬踹开椅子。我扶在他肩膀上,因椅子重重倒在地上而抖了三抖。
“……”难伺候的另有其人。
“找什么?说。”伊实的语气比法庭上的最高级法官还要大义凌然。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确看的更长远,我回答道:“医生下午说的那个。”
纸老虎只是看着凶罢了。伊实只不过刨的姿势比我酷,最后也是没找到。
“算了,你别吃了。”他放我下来,“都别吃了。”
“?”
他把所有药都装进一个袋子里,叫我提着,随后打开从右往左数第二个橱柜,拿下两瓶酒,叫我抱着,自己一手两瓶,总共六瓶清空了那层橱柜。
不是火山爆发了要搬家逃亡了的话我想不出别的情况能让他这样。
“亏我还烧了一堆火,”伊实把我带到仓库,边走边说:“你倒好,背着我和冰箱喜结连理,别想着狡辩,这点暗示我看得懂。”
是的,医生让我注意保暖,他不会理解成放火上烤一烤能疏松筋骨吧?
仓库外有一口大锅,
不停冒出火星子,热浪淹出周围几米。事实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我抱着酒瓶和药片站在这口锅前,脸庞被烘得毛孔张开,这对于一个体验过荒郊野林雪路徒步几小时的中国南方小孩来说,几乎等于回家。
“坐。”
伊实搬来两个小马扎,从我怀里抽出爱酒——即将不是了,一堆酒被随意摆放在地上,最烦酒里有无端气泡的人此时连冰块都不想了。
“扔进去。”他指挥道。
我不明其意,干睁着一双眼睛。
“把它们扔进去。”他重复道,眼神示意那堆药片。
火焰的原料是细木柴和干草,够烧,怎么也轮不到塑料片和化学成分浓缩物。踌躇的后果是遭受更凌厉的视线,我不如识时务为俊杰。
我一盒一盒地往里丢,宛若清明节烧纸,鼻尖和背脊已经雨纷纷。
伊实开了酒,仰头饮一口,低吐一声朦胧的告别,随后连瓶带酒抛进火堆里。
火舌卷起三尺高,印出伊实晦涩湿润的眼眸,碎玻璃在哭泣,叮叮当当余音绕梁,撕开浑厚的黑夜扮蓝色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