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83)
都不是,是一切顺理成章专员几乎放松警惕神游天外一边想等会点什么咖啡一边问出一个白痴的问题:“你到中国干什么?”而他的回答是:“找一个人。”
这个回答在工作签的申请流程中出现,好比在商店购买菜刀时无缘无故强调鹿的顽劣。指鹿为马即使出于不得已,也完全是一种否定,所以伊实不愿意妥协,就像给他一千万美元他也不会说出苹果酒比威士忌好喝这种丧尽天良的发言。
风向标始终往东方奔突。
暴风雪的来向也耐人寻味。
这时候到中国长期生活不亚于飞蛾扑火,撕开衣服暴露在新型冠状病毒组成的孜然粉下,串成一串,捅遍大街小巷的喉咙,烤焦后退化成笔挺的牛蛙。
“你别来找我。”
穆里斯短短一句话,就让宇宙无所不用其极地辅佐她登基,她干什么都会成功的。伊实颇为嗤之以鼻。
新冠全面爆发的前几年,伊实已经游遍了中国的32个省,大海捞针捞的手都泡发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最后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连一张生化危机的入场券也没有。别说出国了,他连飞机票都买不到,早知道最后一次云南之旅他就该滞留在中国,钻个“为形势所迫”的牛角尖。
申请不通过他就一直申请,与其说是申请,不如说强求更为贴切,submit上去的仿佛不是申请表,而是病毒抗体,专门消杀阻碍他的小人。他干什么也都会成功的,伊实想。
签约中国东部H市的一家模特公司之后,伊实用半年时间打听到了“An”的去向,虽然很模糊,只有个姓名,还是听说来的,既没有照片,也没有联系方式,但还好不是和某块墓碑有关,否则野生蝙蝠将取代马森成为他的一生之敌。
找到泉眼再蓄水简直事半功倍,伊实给经纪人打去电话。
“Lee,今晚的活动我不去了。”
“为什么?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开始了!”
天空正在下毛毛雨,若即若离地消融毛孔间的空隙,伊实从出租车上下来,身上没带伞,雾里雨里脚步急切,然而急切却不是因为雾雨。
听到车门关上的动静,经纪人追问:“你去哪儿了?”
“万达。”伊实说,“我有急事,让弗利康替我上吧,他会感谢我的。”
“开什么玩笑?!你俩都不是同一肤色!”李在电话里赶鸭子上架,品牌方已经派人来催了。
“这有什么?有种族歧视的品牌趁早倒闭,它是吗?”伊实在一层四处巡视,为了不分心,撂下一句:“Anyway,Igottago.”便挂了电话。
自动扶梯像一根麻花那样拧了六层,伊实一层一层兜绕,终于在六层的卫生间前捕捉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她细长的脖子埋在高领针织毛衣下面,黑色头发用一个琥珀色夹子盘起,和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包括但不限于餐厅的揽客吆喝、几张菜单以及黑白蓝新时代三原色口罩。
五年,五年见得这一面,守口如瓶快萎缩成没出息了啊,穆里斯。伊实心跳如疾风经过竹林,沙沙作响,脚下这座城市重新变得陌生,因为他眼前有更加亲切的归处。
伊实迈出步子,风衣一角擦过路人的裤腿,雾和雨早就干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对着玻璃涂口红,上下唇贴合抿了两下,然后戴上口罩,低下头牵起了一个小男孩的手。
Ababyboy?
伊实猛地站定,疆域骤缩,愣愣地未顾及左右,被撞开一小步,耳边传来一声倥偬的“不好意思”。
男孩踮起脚尖向她张开双臂,她蹲下去将她抱起,影子一大一小印在玻璃上,头靠着头,脸贴着脸。这让伊实突然意识到,五年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
他此刻的心情无法言说,只是,他想起来,视频里的穆里斯一帧一帧挑出来的时候,都是模糊的。一直以来他只顾着猛冲,从未思考过,难道说陷入沼泽的人,其实是他吗?
“B09,请您用餐啦。”
广播发出冷冰冰的叫号电波。
“B09,请您用餐啦。”
直觉拉扯穆里斯往身侧瞧,可除了哗哗的水流声没什么特别的。怀里的谦宝小手一指,开心地喊:“妈妈!”
穆里斯拍他屁股:“你妈妈等会儿拿你当擦手巾,你就哭,知道不?”
谦宝依旧:“妈妈!”
阿吉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走过来,果然拿儿子当擦手巾,抹得干干净净。
“走吧老板,是不是到咱们了?”阿吉说。
穆里斯心中那股瘙痒的劲儿挥之不去,便道:“叫到咱们的号了,你和他们先进去,我等会过来。”
“啊,那我等你一会儿。”
“不用,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我瞄一眼。”
“好吧,那我们先点菜咯?”
“嗯。”
轻易被一抹漏洞百出的余光勾走,就一位创业人士来说是可耻的。好在穆里斯本就是用零七八碎的东西拼凑起来的散装创业人士,在走廊里乱跑不算丢脸。
哪儿去了呢?她明明瞥见了一模一样的身型,一模一样的磁场,不会是臆想症已经严重到在那么多灯光的照耀下还能耀武扬威了吧?
算了,算了。
穆里斯往回走。
她数不清对伊实的幻想体说了多少次“算了”,又多少次燃起希望自私地想把这个人从地球的另一端传送到眼前。
因为理亏,她连煽情都有一种罪恶感。
她只敢偷偷地想,深更半夜偷偷地想,想世界上有个伟大的发明家,发明出哆啦A梦同款的任意门,最好是任意床,睡一觉醒来就到了想去的地方,爱的人就在身边,做的任何一场梦都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