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127)
从的冗长回忆里晃过神来,温荔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蓝光眼镜看了看,才发现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似是沾染了室外的寒霜。
她看了眼室外白皑皑一片的雪景,忽然想起六年前,她最后一次回到杭市,回到荔枝湾小院,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她站在院中被风雪迷得睁不开眼,鼻头冻得通红,很好地将泪意掩盖过去,假装自己不那么难过。
后来的六年,她一个人生活在国外,日子漫长充实,偶尔也会觉得疲惫和无趣。
她的生活依旧繁忙,忙着提高自己的德语水平,忙着与人社交试图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忙着到处兼职,每月固定攒下一笔钱来还债。
她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挤压自己闲余的时间,企图填满生活的每一丝缝隙。说白了,不过是不愿再想起起过去的人和事,徒增痛苦与烦恼。
那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班内组织了一次聚餐。是在圣诞夜当晚,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有人发现温荔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便主动cue她玩游戏,回答真心话大冒险的犀利问答。
同往常一样,她保守地选择了真心话,紧接着,身旁的男生抽了张卡片向她提问:“你目前最想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她拿起手边的酒水一口气饮了半杯,借着酒意才敢将真话说出口:“我想家了,想回家。我还很想念一个人。”
后来一个人独自漂泊的日子里,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他是爱我的。”
泪水落下来砸在杯子里,激起小小的一圈涟漪,她一时情绪失控,额头抵在杯壁上低声啜泣起来。
大家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围坐成一个圈,温荔自然而然地成为话题中心,所有的目光都朝她聚拢过来。
看着她少有的失控的荒唐模样,大家怔愣一瞬后,纷纷沉默下来。有人过来贴一贴她的脸颊轻声安慰她,也有人过来拿下她的酒杯温柔地开解她拥抱她。
与她同专业同班的德国男生Leon给她递来一杯温水,说起来,在西方国家很少有人会喝温水,可见男生是真的细心地做了功课。
他轻柔地拍了拍温荔的肩,对她说:“能够被你记在心里这么久,让你为他酩酊落泪,看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但比起沉溺过去,我更期待你能够向前看。”
后半句话,温荔没能听得真切,脑袋埋在膝盖上胡乱点点头,渐渐由低迷的啜泣演变为嚎啕大哭。
这一晚,她的确沉浸在回忆里,借着醉意将积压在心底近一年的情绪通通发泄了个干净。这是她少有的失控时刻。
从前那些看似平淡的时光,实则浓烈而又深刻。她以为只要自己刻意不去想起,就能彻底摆脱那些回忆。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了。
她很爱他,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从前的那几年里,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她对贺知衍的感情有喜欢,有依赖,有崇拜,有那份让她依恋的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却不敢将其归类于“爱”。
爱这个字眼太过磅礴宏大,她释放不出,也承受不起。
直到那晚,她对他的想念如洪水泛滥,再也抑制不住,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也有真切地爱过一个人。
后来当了医生,她以为医者可以自愈,实则不然。
经历一次沉痛的分别,就如同生了一场重病,那种感觉难以描述,仿佛是将身体的某个脏器硬生生剥离出去,只余下空荡的残躯。
病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那些记忆总是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里,每分每秒都在侵蚀她的重新铸造起来的勇气,企图将她拉回到沉痛的过去,永远不得脱身。
回到科室,大家都纷纷打了卡,准备去食堂吃午饭。温荔觉得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了办公室,从储物柜里取了片蒸汽眼罩,轻敷眼睛上,打算踏实地补个觉。
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很轻,但她睡眠浅,还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摘下蒸汽眼罩,她看见魏宁朝她走过来,在她桌上放了一个便
当盒和一瓶牛奶,无奈看向她:“早上才刚犯了胃病,中午又不吃午饭,钢铁战士也没你这么能捱。”
温荔被他逗笑:“我要真是钢铁战士就好了,就可以一个人打三份工来还债。”
魏宁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浓黑的眉再次皱起来,一边帮她揭开饭盒盖子,一边打量她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刚才在一楼大厅门外拉扯你的那个人……是你之前的那个男朋友吗?”
“嗯。”她接过魏宁递来的餐具,轻松地点了点头。
“他没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说了,但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让我无力反驳。”
“那如果他再来找你……”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温荔打断他的话,专心对付着眼前的饭菜,直接终结了这个话题。
许久,对面传来一声微末的叹息,魏宁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能够忘记从前那些不愉快,过得顺意开心。”
傍晚下班,路过护士站时,温荔对着窗外镶嵌着白雪的松枝拍了张照。白花花的树枝上挂着一轮落日,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意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发个朋友圈,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拍她的肩:“温医生,您下班啦?”
回过头,是科室里的护士小王,小姑娘脸上挂着粲然笑意,显然是有好事宣布。她笑着问:“怎么了?瞧你这样子,难道是好事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