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159)

间隔几秒，屋内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回应：“进。”

温荔推门进去，在距离杨文国办公桌一步远的位置止住脚步。

对方从手中的报纸上抬起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说话。”

“不用了主任。”温荔坦然看着他，“我只是心里有些疑问，想来找您答疑解惑，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问完了我就走。”

杨文国不喜她过分客气的语气以及公事公办的态度，自然也知晓她此行的目的。他放下手里的报纸，眉头微皱起来，“问吧。”

温荔直言：“我想知道，科室里晋升主治医生的标准是什么？连资历比我浅、学历比我低的邵薇都能升上主治，我为什么不能？”

杨文国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

温荔提到的这些问题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她所受到的委屈和排挤更是无人可说。

若说起科室里最最针对她的人，最爱将烂摊子甩给她、让她三天两头背锅的人，那便是本次评选中被破格晋升为主治医生的邵薇。

温荔知道邵薇一直深受杨文国的照顾，也知晓他们之间有着那么一层远亲关系，却没想到杨文国竟将一切关乎人情世故的操作摆在明面，丝毫不顾外人议论，更不怕伤了科室里的一团和气，让大家寒心。

早在刚才开会的时候，杨文国就已经发觉温荔情绪低落，整场会议一直低着头，不与身旁的人说话互动。

他也猜到，以温荔的性格必然会在会议结束后来找他，与他讨要说法，所以早早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小温呐，你是因为什么来到急诊科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杨文国推了推眼镜，指尖轻点在桌面上，眼中含笑。

“之前你在神经外科工作的时候，拒绝为vip病房的那位患者提供治疗，闹得人家心气不顺，直接打电话投诉到院长那里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人家不只是向院领导投诉你，而是打到市民热线，或是曝光到网上，那咱们医院，包括你曾经就职过的精神外科，可就要面临巨大的麻烦了。”

“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连庄院长都亲自出面整治你，你居然还惦记着晋升名额？”杨文国指了指她的脑袋，摇头笑道，“你这里，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点。”

温荔耐着性子听完这套歪理谬论，低下头轻笑一声，再次抬眼望向他时，眼中情绪全然褪去，无比平静地说：“如果医院擢选主治医师的标准已经拉低至此，不看专业水平和手头的学术研究成果，而是包庇纵容依靠裙带关系勾结攀缘的不良风气，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邵薇的个人水准如何，她究竟担不担得起主治医生这个名号，大家心里都有数。既然你们之间关系匪浅，那您可一定要看顾好她，不要等到她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时，再去追悔莫及。”

温荔一鼓作气地说完这样一席话。期间她有注意到，杨文国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此刻她已顾不上礼节，冲着对面的人微微躬了躬身，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推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令她感道恶心窒息的低气压区。

走廊里，温荔看见许睦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样子已经在门外找了很久。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我找杨主任有点事情。”许睦显然是听见了她和杨文国的对话，抬起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说实话，我真挺佩服你的，敢与领导正面抗衡。”

“你放心，关于邵薇升主治的这件事，科室里不止你一个人对此不满。当一个人的实力匹配不上她的野心，当她的专业技能和水平不足以服众的时候，自然有人站出来反对她，整治她。”许睦说，“我们都在等着这一天。”

温荔淡笑：“我还以为，咱们急诊科都是一群眼盲心也盲的人。”

“咱们？”许睦捕捉到她话语里的关键词，“现在不排斥在急诊工作了？承认自己是急诊科的人了？”

“我什么时候真的排斥过？”温荔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不论以后留在哪个科室工作，只要能成长，都算是我赚了。”

许睦垂眸，对上她的目光，眼里是满满的欣赏：“还是那句话，放轻松，你肯定能回到神经外科的。你们赵主任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你在他手下还有好几个研究项目没有落实，等寻到合适的机会，他会想办法把你调回去的。”

“借你吉言。”温荔冲他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戴上口罩继续去门诊部工作了。

到了七月中旬，医院里的氛围忽然变得紧张肃穆，已经有人提前在群里散播消息，说是有位患者实名举报了医院领导层之间存在的贪污腐败行为，引得了上级部门的注意。

区纪检委的公务车停在医院门外，短短两天的时间里，大家亲眼目睹了好几位院领导和高层相继被请去谈话，其中有人停职一周便重新上岗，有人则一去不返，再无回来的可能。

有去无回的那一批人里，自然包括了仁康医院的一把手庄院长和急诊科的科室主任杨文国。

至于从前与温荔处处为难的邵薇，也已顶不住流言纷扰，主动递交了辞职信和相关手续。经过院方的严格纠察，其主治医师执照存在一定的问题，已经寄还给相关的发证机关，予以吊销。

温荔没想到，自己入职仁康医院未满一年，就亲眼目睹了领导班子大换水。更没料到，在经历了一番起起落落之后，她的事业总算迎来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