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162)
“刚才在楼下,你一直问我知衍究竟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老爷子一时眼底泛红,哽咽道,“好好看一看,你的那些疑问就都能得到解答了。”
温荔拿起那一沓纸张,逐页逐页地翻看。光是看见第一页封皮上那行加粗的黑色字体,她的眼皮就已经颤了颤。
握在她手里的,是厚厚的一沓诊疗报告单。
直到此刻温荔才知晓,原来当年在她离开后,他曾病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贺知衍本就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公司而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又加上频繁的喝酒应酬,他的身体也渐渐吃不消,胃病拖得越来越严重。
那时支撑他的唯一动力,便是他与温荔的未来。
可她走了,他忽然间没了精神支撑,渐渐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最后演变为躯体化症状,焦虑和抑郁引发了身体各部位的疼痛和功能性障碍。
他开始胸闷心慌,四肢麻木,走路不稳,时不时的恶心呕吐,惊恐眩晕,甚至常常在半夜头痛、胃痛、关节疼痛到无法入睡。
更严重的时候,他会陷入反复的、无法控制的失眠。
温荔一页页翻看着手中不同时段的检查报告和各类药单,浑然不觉泪水滴落下来浸湿了白色的纸张,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翻到某一页时,温荔的手忽地顿住。她看见纸张的空白处有水性笔留下的印记,上面是颤颤巍巍的笔迹。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每一笔都在书写她的名字。
指尖抚过那些字迹,依稀能够摸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有些笔迹已经深到将纸页穿透,足以看出他是何其艰难地握笔,又何其艰难地书写出这两个字,甚至反反复复那么多次,直到最后才终于写出一个像样的字形。
温荔颤抖着手继续向后翻,他的病情转好已经是在半年多以后,扉页上依然时不时出现她的名字,那些笔迹也渐渐恢复正常,变得清晰有力。
揭过最后一页纸,最后呈现在温荔手里的,是一个笔记本。
她疑惑地看向褚老爷子,发现他也红了眼睛,对着她点点头道:“打开看看吧。”
温荔深吸一口气,掀开笔记本的封皮,发现里面夹着一叠机票票根。依次展开来,细细查看,机票上的目的地都是通往德国柏林,通向她的所在之地。
她抹了把眼下的泪,一张一张地翻阅查看,机票上的时间贯穿了整整六年。
也就是说,他每年都有飞去德国看她。
再继续往下翻,还有在柏林居住酒店的支付凭证。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曾在那里一连待了三个月。
再往后,是一张张的画质模糊的照片。
有她代表学院参加辩论赛的,有她参与医疗项目获奖的,还有她在课余时间去疗养院当义工照顾病人的……很多很多,许多画面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
她依次翻过去,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标注了拍摄时间,直至翻看到垫在最底部的一张相片,她忽然怔住。
那是在她博士毕业当天,身穿博士服、戴着学位帽站在学校礼堂里,参加授予仪式的照片。
前面的照片多少都有些模糊,而这张照片却十分清晰,明显是隔着较近的距离,并且用长焦镜头拍摄而来的。
她的指尖抚过照片上拿着学位证书笑容清浅的自己,又将相纸翻转过来,看向照片背面,这才发现,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恭喜你,荔荔,毕业快乐。”
看清这行字迹的那刻,温荔终于绷不住,将照片紧贴在胸口,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衣角、裤腿上,狼狈至极。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默默陪着她。他从未缺席她的生活,她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不曾缺少他的陪伴,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见她哭得崩溃,褚世鋆将纸巾递给她,拍拍她的肩,试图劝她冷静下来。
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他才继续开口:“那年你走之后,知衍同我说过,他说他很后悔。他恨自己,那年你小姨带你去到贺家,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对你说了那些不好的话,给你心里留下那么严重的创伤。”
“后来的日子里,他对你的喜欢,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有欺骗过你。”
“他对你的喜欢,始于你十七岁那年,在杭市的那场跨年焰火下。那时他看见你笑得那么开心,和在贺家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那时候他就想啊,要让你一辈子都露出那样的笑容才好。”
“还有,紫藤花这个品种,是她外婆生前最喜欢的,所以知衍才会在贺家院落里种满了一整面墙。他是为了纪念他的外婆,而不是像褚颜说的那样,为了那个陶家的女孩。”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陶家那个女孩子无关。过了这么多年,这些误会,也该解开了。”
温荔懵怔地看着身旁的老人,眼睛已经红肿得不像话,稍稍眨动眼皮便拉扯出一阵细微的疼。
她抽噎着,磕磕绊绊许久,才得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以这次,贺知衍是旧症复发了,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才会忽然间消失这么久?”
“是。”老人长叹一口气,见她又要落泪,急忙宽慰她,“不过你放心,这次真的不严重。现在你回来了,他已经没有当年
那么复杂的心理障碍,只是最近太累了,需要停下来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真的吗?”温荔不放心地问。
“当然是真的,外公还能骗你不成?”褚世鋆对她笑了笑,随即神情变得认真,握着她的手,嘱托般地开口:“好孩子,这些年不只是你,知衍他……也过得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