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3)
看着窗外浓厚的夜色,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中已然波澜万千。
抵达雁山医院已近凌晨一点。走进住院大楼,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
许是暖气开得太足,室内又不通风,温荔总觉得格外憋闷。
夜深无人,楼道里静得出奇。温荔尽量放轻了脚步,朝着父亲的病房方向走,下一刻,居然猝不及防的在走廊转角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熨帖整齐的衬衫西裤,头顶的冷白色光源映照出挺拔身形。他步子迈得很大,两条长腿挪动得飞快,落脚却轻盈,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温荔看着那抹背影,心脏仿佛漏掉一拍,下意识背过身去,觉得应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默默平复着心绪,再回过头,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温荔揉了揉眼睛,一颗心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以贺知衍如今的身份,以及他对自己的憎恶程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最近工作太累,以至于大脑疲惫,出现了幻觉。
温荔在走廊里平复好心情,推开门,轻手轻脚进了病房。看见床上安静沉睡的人,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安放了些。
温宏远入住的是vip病房,不论环境、服务还是医疗条件都是顶好的。房间每天有专人打扫,空调是适宜的温度,床头的鲜花按时更换,连餐食都是特供的营养餐。
这些都是贺家人安排的,样样都按照最高配置来办。
可病床上的人根本无福消受。
温宏远已经病入膏肓,很少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偶尔思绪清明,便如同机器人一般竭力瞪大双眼,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几句话,直至精力耗尽,再次睡去。
温荔常常会想,与其这样苦恨交织地活着,日日承受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死亡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温荔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恰好有护士进来换吊瓶。小护士忙完,与她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温荔默默记下,想起一刻钟前走廊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顺口问了句:“今天有贺家人来过吗?”
“刚才的确有人来过,但那人好像很急,放下东西就走了。”护士指了指搁在一旁的水果和补品,如实说。
温荔搁在膝盖上的双手颤了颤,忽地惴惴不安:“那个人……经常来吗?”
小护士面露难色:“这个……我刚来这里工作不久,不太清楚呢。”
温荔点点头,道了声谢,不再多问。
她在病房里待到凌晨,中间倚在沙发上闭眼小憩了会儿,直至听见一旁的动静,猛然惊醒。
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嘴里正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手臂颤巍巍抬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见状,温荔掀开身上的薄被来到病床边,握住那只形若枯槁的手:“爸,你说什么?”
温宏远似是认出了她,轻唤了声“荔荔”,浑浊涣散的眼瞳忽然有了焦点,却也只维持了一瞬。
片刻后,他神思又变得恍惚,嘴唇尽力张合着,嗓音却几近嘶哑,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
温荔低下身,将耳朵凑近,仔细听了听,听到的无非是温宏远日日念叨的那些话,一字一句,犹如泣血:
“我是好人,我不是坏人。”
“举报,举报他们……”
泪水无声落下,温荔咽下喉头酸楚,尽力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道:“爸爸,你不是坏人。”
她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张旧报纸,展开来,报纸已经陈旧到布满褶皱。
“坏人已经得到惩罚了,你看。”她指着报纸上当那一行显眼的大字,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直至父亲平静下来,再次入睡,她才擦去眼角泪痕,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温荔起身,将窗户拉开一个缝隙,想要透透气。报纸被她顺手搁在一旁的茶几上,暖色灯光下,头版标题里那一行黑色加粗的字体无比显眼:
【京市地产富商陶延盛涉嫌非法经营、故意杀人等多项罪名成立,法院已宣判其死刑,缓期一年执行】
坏人即将伏诛,正义的审判来得太迟。
可温荔知晓,以温宏远如今的状况,怕是撑不到云开月明的那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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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荔在医院守了一整夜,虽只倚在沙发上浅寐了几个钟头,却睡得异常心安。
次日一早,她只简单洗漱了
下就驱车往市区赶。
回到仁康医院,温荔快速换上白大褂,准备去茶水间泡杯咖啡提提神,走到半路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抽痛。
手里的杯子险些没拿稳,温荔扶着墙壁,身体微微弯曲下去,胃部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犹如什么东西在胃里拉扯翻涌。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干呕,身躯晃了晃,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温荔,你没事吧?”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一只手稳稳搀住她,给了她一个支点。
温荔扭头,看见突然出现在她身侧的魏宁,唇角抿出淡淡笑意:“没事,谢谢师兄。”
“你确定没事?”魏宁垂眸,见她面色不佳,额角挂着细汗,不禁担忧,“是不是没来得及吃早饭,胃又难受了?”
“魏师兄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你。”温荔打趣。
“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贫嘴。”魏宁无奈,搀着她往电梯间走,温声说,“我陪你去趟消化科门诊,让值班医生给你看一看,开点药吧。”
“好。”温荔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门诊是九点上班,她可能还得等上一会儿。
电梯下行两层,很快到了消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