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39)
晚上洗过澡躺在床上,温荔频频朝着赵书瑾的方向望去,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露出笑脸,人也相当沉默。
温荔起身按开床头灯,凑过去轻声问道:“小姨,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您看起来很不开心。”
见她伏在床头,一双水润透澈的眼直直盯着自己,赵书瑾浅叹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脑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我自己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
因着前些日子贺成章跑到褚家闹事,惊扰了褚老爷子,贺治文心生愧疚,亲自登门致歉不说,连今年的除夕都是和贺知衍一道去褚家过的。
贺治文和褚颜离婚后,已经十几年不曾登过褚家家门,今年却频频拜访,羲和山庄仿佛成了一座空掉的院落,赵书瑾这个女主人形同虚设,连家里的佣人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乱嚼舌根。
赵书瑾难免内心不安。她心情烦躁又无处可去,就想着来一趟云城,躲躲清净。
正好半年前那次来得匆忙,只顾着接温荔回家,没来得及给故去的父母和姐姐扫墓敬香,这次过来倒可以一次性补上。
见她眼眶红润,情绪也低落,温荔握住小姨的手,“小姨,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讲一讲的,不要憋在心里。”
赵书瑾将她揽在怀里,呆呆望着天花板,吐息沉重:“外人看我都觉得风光至极,又是京大中文系教授,又是富商太太,处处养尊处优,惹人羡艳。”
“可荔荔你知道吗?那风光都是表面的。”赵书瑾眸光暗下来,嗓音有些发颤,“平日里我既要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充当贤惠妻子的角色,还要平白承受别人的议论与白眼。”
“那些人啊,表面上尊敬我爱戴我,说我是贺治文的贤内助,贺家离了我根本转不了。可背地里呢?人人骂我小三狐狸精,说我踩着褚颜上位。”
“当初我和你姨父结婚的时候,他和褚颜已经离婚很久了。”赵书瑾说,“我承认,我嫁给贺治文,确实是优中选优,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可我也为此失去了许多,比如曾经流掉的那三个孩子……”
赵书瑾同贺治文结婚后曾有过三次身孕,只是次次都意外流产,没有一次顺利生产下来,她的身体也因此遭到永久性的损伤,再也无法生育。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这其中有哪些人的手笔,久而久之,也渐渐明白过来,只要褚家人不许,她就永远无法生下带有贺家血脉的孩子。
这也是她将温荔接来身边抚养的原因。
有个亲人在身边,她日后才能老有所依。
主意是贺老太太出的,也算是贺家对她的补偿。毕竟养一个知根知底的亲戚家的小孩在身边,总比去福利院领养毫无血缘、不知底细的孩子要好得多。
赵书瑾无法将自己的私心告知于温荔,便只能以“思念姐姐”“放不下姐姐的孩子”作为掩饰自己真实目的借口,以此将她留在贺家,悉心教养,以后便可成为自己的依靠。
她沉默良久,看着小姑娘懵懂单纯的眼神,强行咽下内心的不安与苦楚,柔声对她说:“我既不甘你平凡潦草的过完一生,又不愿你像我这样过得委屈将就。”
“荔荔你要记住,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一定要和小姨一条心。”赵书瑾握住温荔的手,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拍了拍,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不论是褚颜还是贺知衍,都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你要小心防备。”
温荔第一次从小姨口中听见这样的话,眼皮陡然跳了跳,有那么一瞬的心惊。
眼前晃过下午在酒店大厅里,贺知衍一改往日的烦躁与不屑,眉目温和地与她对话的场景……怎么看,他的温柔与耐心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内心矛盾,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姨的话,便转移话题道:“小姨,那你有没有想过,脱离现在的环境,试试另一种可能?”
赵书瑾闻言笑了笑,眸色渐渐冷下来,嗓音飘忽:“我这辈子是注定无法迈出这一步了。我若是放松警惕,就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少人盯着贺太太的位置,巴不得我出事了她们好上位呢。”
这话涉及到了温荔的盲区,她知晓赵书瑾的意思,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却无法对她和姨父的事做出任何评价。
半晌,她关了灯,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阖上眼:“已经很晚了,小姨,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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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山上雾气缭绕。
人迹罕至的墓园里,赵书瑾将一束玉兰花放在姐姐的墓碑前,看着赵毓兰的遗像久久不言。
直至温荔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跑去一旁接电话,赵书瑾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松弛下来,募地抬了抬唇角,低笑出声:
“姐姐你看,我如今不是过得比你好吗?”
她望着相片上赵毓兰慈眉善目的面容,缓缓开口:“二十多年前,我考上京州大学的文学系,可爸妈说家里条件不好,都不支持我去京州念书。我就和他们断绝了关系,独自跑去京州,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后来许多次,爸妈找去京州,说是给我说好了人家,他们劝我退学,回去找一份工作,早些嫁人生子。”
“姐姐,那时候我以为你会站出来帮我说句话的,可你没有。”赵书瑾哭着说,“这个家里我最信任你啊,我也最敬爱你,可你却站在爸妈那边,一次也没有帮过我。”
“我恨极了家里人,所以将近十几年的时间里,没有回过家一次,连爸妈去世都不曾露面。直到后来你也走了,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