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寐(9)
对方言辞犀利丝毫不留情面,陆芳难免破防,站起身激动地反驳:“你这话说得有问题。什么叫荔荔跟着我们吃苦受罪?要不是我们好心把她带回家,谁会管她?说不定她早就……”
“好了老婆,你别说话了。”温振远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多说多错,她说什么咱们就听着吧。”
赵书瑾见状轻笑一声:“从前我们不知道荔荔的近况,一直以为她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直到你一通电话打来我才察觉到不对劲。要不是治文托人打听了荔荔的生活状况,我还不知你们夫妇究竟是如何对她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和治文刚进门的时候,荔荔是在厨房洗碗吧?看她动作那么熟练,看来平日里脏活累活也没少干。”
“合着我姐姐走了,姐夫出了事,你们就当荔荔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把她当免费的保姆使唤,是吗?”
“你……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歹我也收留了她两年!要不是我们可怜她把她带回家,这丫头早就被送去福利院了,还轮得着你在这里充好人?”陆芳忍不住回怼。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贺治文再三劝阻都无用,只能把赵书瑾拉到一旁,低声提醒:“我们过来是为了接荔荔回家,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别在不必要的事上浪费时间精力。”
赵书瑾觉得他说得有理,稍稍平复了心情,又回去坐下。
贺治文的助理在一旁站了许久,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不想跟你们废话了,签字吧。”赵书瑾把文件放在茶几上,朝对面的人推过了去。
陆芳和丈夫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发怔。
连抚养协议都是连夜叫人备好的,足以看出赵书瑾想要带走温荔的心是何等迫切。
“知道你们不容易,这两年老太太的住院费和治疗费用,我们全包。”赵书瑾说,“你们嫌荔荔上学花钱,多少钱,给个数吧,我们全部补上。”
……
透过不太隔音的木门,温荔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听见小姨为了自己同叔婶争辩,替自己出头,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可她又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昨天在电话里,赵书瑾明明是不愿接纳她的。
为什么又忽然间改变主意?
是因为思念母亲,惦记着她们之间的姐妹情深,所以才想把她的女儿带在身边照料,弥补心中亏欠?
她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缝隙,客厅里,长辈们们明明在商讨着与她有关的事情,可她却像个局外人一般,一句话也说不上。
他们三两句话就定下了她日后的去处,而属于自己的未来,她根本无从选择。
命运如齿轮,翻转又倒回。反反复复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将她推离原生家庭,推向多年不见的小姨身边。
接下来的两天,温荔从叔婶家搬了出来,住在姨父提前定好的酒店套房里,她的转学手续则由姨父托人去办。
忽然闲暇下来反倒无事可做。温荔独自一人坐在酒店飘窗上,看着楼下繁忙的街景,百无聊赖发着呆。
见她心事重重,眼眶发红像是刚哭过,贺治文在她对面坐下,柔声问道:“荔荔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温荔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无论什么时候,人的目光都须放得长远。”贺治文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离开这里去到大城市,你的眼界会拓宽,能结识到许多新朋友,你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会更上一个台阶。”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呢?命运总归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温荔似懂非懂,茫然看向窗外,视线有些失焦。
她发着呆,不知小姨何时走了过来,眉眼低下来看她,眸中的温柔让她觉得陌生。
赵书瑾纤细的指节覆在她肩头,一眼看出她心中的忧虑,安抚似的说道:“你爸爸的事情无需担心,姨父已经托人去查,这边的公
安系统办事不得力,咱们便投诉到省公安厅。官大压人一头,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言一出,压在温荔心中的巨石总算松动几分。
没想到母亲长达两年的维权,竟抵不上姨父的一点点关系和人脉……
她再次领略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两天后,温荔随小姨登上去往京州的航班,姨父则留在这边洽谈一桩生意。
隔着舷窗玻璃,看着自小生活的城市街道渐渐缩小成棋盘一般,最后被厚重云层吞噬覆盖,内心有种无法言说的空洞和失落。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下几滴眼泪。
没多久,困意悄然袭来,温荔裹紧怀中的毛毯,听着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伴着强烈的失重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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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亲眼所见,温荔才知道贺家在京州拥有一片独属于自家的庄园。
欧式的独栋别墅矗立在园林中央,周边用铁艺雕花的栅栏围起来,看起来孤零零的,没什么实感。花园里的草木修剪成立体精致的轴对称图案,喷泉的水柱每隔几秒就变了新样式,连铺就成脚下石子路的一颗颗鹅卵石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圆润而又饱满。
看着眼前富丽奢华的景致,温荔的指尖无意识捏紧裙摆。裙子是小姨新为她添置的,柔软的丝质面料,价格自然十分昂贵。
意识到裙子被自己抓出褶皱,她立马松手,用掌心将那层柔软的布料一点点抚平。
轿车驶过弯弯绕绕的庄园小道,一路向前开,司机贴心地为她介绍庄园里的陈设,一口一个“小姐”的唤着,毕恭毕敬,反倒让温荔觉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