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村外(11)
早在二月里,马奶奶祖孙三人就搬进了新房子。
她原本一直推辞,说自己是客人,哪有客人住新房,却让主人家住旧房的道理。
可我爹倔得很,闷着头冷着脸不说话,令马奶奶很是尴尬,只得搬了进去。
王珩当晚住在芝安的房间,屋内的烛火,直到将近凌晨才熄灭。
第二日,王珩便向众人告辞:「不瞒两位伯娘,七月份晚辈还要去趟塔山,烦请你们早日准备才是。」
马奶奶大喜:「还要去?」
那要做的准备可太多了,书信、衣物、吃食、日用品、银两——
想到银两,马奶奶默了一默,王珩却敏锐地猜透了她的心思,连忙道:「去年晚辈带去了一千两银票,伯父那边如今不缺银两打点,衣食用具也皆足够,只是他们愁肠百结,日夜惦记亲人,所以您只需多写些书信,这家书抵万金,亦是解心结的灵丹妙药啊。」
「好、好、好。」
马奶奶用棉袄袖子拭了拭眼角:「如今芝安也能写信了,我和他一起写。」
知道王珩要走,我奶和我娘手忙脚乱地为他准备了一大包吃食,咸菜丝、蘑菇干、柿子饼、炒松子、腌鸡蛋、栗子糕,如果不是他百般推辞,恐怕手里还得被我爹强塞两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这使不得,使不得——」
王珩有点手足无措,拿出钱袋就要掏银子。
我爹犯了倔:「咋?看不起我们泥腿子?」
「怎会、怎会?」
初春时分,他看起来很热的样子,额头上渗出一层层的汗。
王珩昨晚是和我们一起走回家的,今晨起得早,赶上了赵大叔的牛车。
他翩翩贵公子,穿绸缎长衫的人,如今抿嘴蹙眉坐在牛车里,怀抱着一个旧包袱,听着赵大叔一会儿喊一声「拾粪嘞——」
那场景,滑稽极了,我想笑,强忍着,最终没忍住,还是「咯咯咯」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是谁家老母鸡在笑呢。」
俊俏的公子知道自己遭到了嘲笑,脸色非常难看。
我故意逗他:「哪有老母鸡?哦,我家有,小舅舅若喜欢,下次记得抓两只带上。」
「哼。」
芝安在一旁也在忍笑,但他终是不忍见小舅舅吃瘪,于是求饶似的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见好就收,自然不纠缠。
就这样,一路无话,待到了镇上,将芝安送进学院,王珩急慌慌,转身就要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又很是想笑,正要笑时,他却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我行商在外,居无定所,你若有事,传话到清风客栈即可,放心,日后你们,都由我王珩护佑。」
春风中,柳树下,那个翩翩少年郎,无比郑重地对我说。
第5章
王珩离开桃水村时,曾想留下几袋银两,但被马奶奶拒绝了。
「以我们如今的身份,留那么多银子在身边,是祸非福。落难之人,行事需谨慎低调些才是,村里人多又眼杂,日后你也少来,千万莫给陈家带来麻烦啊。」
历经了抄家横祸之后,马奶奶似乎活得更加通透了。
她的通透也在影响着芝安,自从得知爹娘和祖父都安好的消息,芝安的小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渐渐地,连话都多了起来。
他原本就是个活泼幼稚又爱笑的孩子啊。
至于安芝——
安芝如今被秋妹带的,简直就是一个小野丫头。
掐杨芽、摘柳叶、撸榆钱,她光着脚丫子,抱着合腰粗的树干,刺溜溜,很快就能像猴子一般爬到树尖上。
除了爬树,她还时常和村里的臭小子们打架。
有一日,张寡妇家的二小子在背地里说她和芝安的坏话,她拎着棍子,边打边追,一口气追出去二里地。
一个比她高半头的男娃子,硬是被她吓得屁滚尿流。
可纵是这样,与秋妹相比,安芝的这些厉害,也有些不够瞧呢。
八岁的秋妹,不学针织女红,偏爱做些惊世骇俗的事,譬如强将人压在身下,拿着针往人身上使劲扎。
扎人的,双眼冒光;被扎的,鬼哭狼嚎。
如今,秋妹的恶名已然在桃水村打响,俨然成一个小村霸了。
偏偏她还嘴硬,说自己不是村霸,而是在给人针灸。
村里有个瞎眼的怪老头,据传年轻时是个不错的郎中,很是擅长针灸。
但有一日,他在给人瞧病时,用针不当,把病人给扎死了。
苦主自然是要去县衙里告状的,于是,他被关了好多年,等放出来,头发白了,眼睛瞎了,性情也大变。
平素,这个怪老头闭门不出,很少与村里人来往,谁也不知他是靠啥活着的。
可秋妹这个小邪性,却不知何时缠上他了,总是偷偷跑去跟他学针灸,说来也奇怪,那老头偏偏还愿意教。
不过别说,秋妹聪明灵透,还真学了点三脚猫的手艺。
有一次,芝安上火,嗓子疼得吃不下饭,秋妹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指头上麻利地扎了两针,挤出几滴黑血,没过一个时辰,芝安的嗓子就不那么疼了。
还有一次,冬宝受寒,半夜起了高热,秋妹二话不说,爬起来就给他撸胳膊揉手指,手法娴熟,目光坚定,颇有郎中风范。在她的折腾下,冬宝出了一身汗,居然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没到天亮就退了热。
这把秋妹给得意的呦——
「田爷爷说了,我胆大心细,是个扎人的好苗子!」
安芝在一旁嘟囔:「田爷爷?上个月你还喊他老瞎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