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06)
“殿下……”顾霜昶犹豫一瞬,终于抬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朱辞秋皱了下眉,有些不习惯顾霜昶忽然如此亲近,便不动声色地抽走手。却在抬眼见顾霜昶眼神似乎黯淡一瞬,可又立马恢复如常,她便只当自己眼花,又听他笑道:“殿下如今醒了,臣去叫胡太医给殿下把脉。”
“去吧。”她也没气力再说更多话,只躺在床上想着事情。
胡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莫说脾气暴躁多走一步路都要吵翻天,更遑论他素日只给陛下太后问诊,平日绝不多给任何人看诊。如今却跟着使团千里迢迢来到南夏,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也不知顾霜昶使了什么手段,叫胡太医不仅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南夏,还心甘情愿地给她诊脉。
“殿下身上的瘴气暂时无碍。”胡太医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略带犹豫地看了看她,“只不过——”
“太医但说无妨。”
“殿下如今体虚气郁,久不调理已成病根,难以再好全了。”胡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轻叹一口气,“想来殿下也早已知晓此事,不然身上也不会备有养身丸。只是这养身丸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殿下……哎!”
胡太医摇了摇头,继续道:“从前虽未给殿下问过诊,但素日观殿下也算是尚且康健之人,如今身子怎的坏成这副模样。”
“南夏苦寒,殿下一介女子,又是娇弱之躯,怎能抵挡一群狼虫虎豹。”顾霜昶极罕见冷着脸,连说出的话都带着冰碴,“胡太医今日也看见了吧。殿下为见我们,究竟要受怎样的折辱。”
他站在床前,俯视着胡太医,又道:“行箱中不论多名贵的药材,只要能治好殿下,通通拿出来。”
“顾大人,不必麻烦。”
她手撑着床,缓缓坐起身。顾霜昶见状,赶忙挥走胡太医,自己坐在胡太医的位置上,将外衫披在她身上,轻轻扶着她靠在床边。
“殿下,不必担心。”顾霜昶笑着说,“几日前,臣曾去乌图勒面前要回了一箱属于自己之物,如今正摆在殿中。”
“不愧是顾大人,竟能从虎口夺食。”朱辞秋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但如今你们被关在此处,乌图勒可说何时放你们归去?”
顾霜昶沉默半晌,深邃的双眼露出些许疲惫,终于沉声道:“臣知,殿下早已猜出臣来此,并不只是送贡品。”
朱辞秋抬眼,与顾霜昶对视。良久,平静开口:“燕京果然出事了。”
第53章 “殿下,臣只配跪着。”……
说完这句话,顾霜昶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自觉地露出些微沉重,连宽大衣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最终,他垂下眼帘,任由狭长的睫毛挡住那诸多情绪。
外殿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朱辞秋侧头看去,可内殿紧闭着门,她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
“殿下。”
而面前的顾霜昶忽然十分郑重地叫了她一声,又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于是她抬眼看向顾霜昶,只见他掀起青衫衣摆,“咚”一声,双膝跪在她面前,双手交叉于额间,头伏于地。
礼之重,她不由一愣。
“顾大人——”
朱辞秋还未说出下文,便被顾霜昶出言打断。
“殿下现下尚在病中,不用费力多言,只听臣说便好。臣自会向殿下言明一切。”
他仍跪在地上,却直起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男人眉目温润且愈发坚定,声音轻缓如清泉涓涓。
朱辞秋本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可受顾霜昶一拜后,便如端坐高台上的尊贵公主。而顾霜昶,则是高台下谦恭有礼的臣子。
就像如今他们并非在阴冷杂乱的西夏荒殿,而是在宽敞明亮的公主府中。
“臣来此,是有三件事需禀明殿下。”顾霜昶似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她微微垂首与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男人对视,后者率先垂眸低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又双手呈予她。
朱辞秋看了一眼信,却并未伸手。
顾霜昶举着信,双眼看着她,诸多情绪闪过,她却来不及抓住一丝一毫。
只因这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一手托起信,一手攥住青衫衣摆,以跪于地上的双膝,往前挪动两步,只为离她更近。
臣子修长的大手突然触碰到公主端坐的高台,将书信送至她手中。
“殿下,臣只配跪着。”
他仰头,如见神明般诚挚恳切。
朱辞秋静默一瞬,终是接过书信,却见信封无字。不知为何,她并不想立马拆开查看,便只是盯着手中信,不发一语。
顾霜昶不再退回原地,只跪在她面前,双手垂于两袖中,缓缓开口:“陛下,时日无多。臣已问过胡太医,至多能撑至中秋。”
他说完此话后,便不再言语,只眼含担忧地看着她,几次唇齿微启,都发不出声音。
“第二件。”
可朱辞秋只是平淡地看着他,又平淡地打断他那些莫名的忧愁。
“第二件……”顾霜昶见状有些愣神,迅速反应过来后,再度开口,“臣闻蜀地松山州、茂州等地,地动数日,如今房屋塌毁,至死伤无数。”
闻言,她掀起眼皮,忽然问:“何处闻得?”
顾霜昶答:“路过陇南见难民众多,自他们口中闻得。臣也派人前去蜀地探查,确是如此。”他顿了顿,又道,“查明后,臣未上报京中。”
“为何?”
“殿下,这是臣要说的第三件事。”顾霜昶仍仰着头与她对视,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眼下朝中,皆是太子之人。不顺从他之人,早已被斩首示众,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