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43)
“我是答应你不说此事。”朱辞秋勾唇,“可我没说,不问她。”
“公主,你想知道吗?”
“你!”娜依莎的话被乌纳兰的动作打断,后者拉住她的胳膊,从她身后走出来。
少女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心情很差。她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玉红玛瑙镯子。
天还未亮,院子里的烛火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的颀长。朱辞秋看着她,觉得那日在草原上带她策马的少女,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副哀伤的壳子,没有当日的耀眼快乐。
“这是阿父送的生辰礼。”乌纳兰握着手腕,缓缓开口,“阿父一直很爱我。他什么都会给我最好的,大雍进贡的珠宝衣裳都是我先选,连我住的宫殿都是最大的。我有最好的师父,最好的玩伴,所有人尊敬我爱护我。当他们算出我是今年的圣女时,我是愿意的。愿意为了这个爱我的国家,爱我的家人朋友们成为天神的使者,前往神山。”
“阿兰……”娜依莎瞪了朱辞秋一眼后走向乌纳兰,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都很爱你。”
乌纳兰摇了摇头:“小时候,我记得在木屋,阿母的花开了,哥哥总会摘一朵给我当首饰,说我是最可爱的妹妹。长大后,他终于回来了,却不是我记忆中给我摘花哄我的哥哥了。”
她抬起头转向朱辞秋,眼底仍有恨意:“是因为你。哥哥半死不活都是因为你!南夏这样也都是因为你!如果……如果你在打仗时答应和谈,哥哥也不会非要你和亲,阿父也不会因为你和哥哥的事情不爱他……若是阿父爱他,哥哥就不会变得不爱这个家……”
朱辞秋站在原地,风吹动衣摆,脸上无悲无喜,听完乌纳兰的说的话,更是连嘴角都僵直了。她冷脸时,周身的气压骤然紧绷,惹得娜依莎警惕万分,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这里是王宫。”
朱辞秋冷笑一声,眉头微微挑动。
“我当然知道。”她的视线越过娜依莎看向乌纳兰,并往前走了几步,伫立在她对面,轻声道,“我今日来此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她声音里冰霜凝结,想要刺穿无知无畏的少女,可是看见她眼中的伤心时,看着与乌玉胜相似的眉眼,又多了一些无奈。
“乌纳兰,他们将你保护得很好。在这纷乱的天下里,你仍然像个无知少女一样不知天下苦难,也不知所谓的平静祥和里有无数鲜血与欺骗。你以为,和谈就能避免一切吗?还记得在巴忽齐部我告诉你的吗?是你的阿父——乌图勒,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朱辞秋!”娜依莎似乎预感到她将要说出什么话,赶忙冲到她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抵住她的咽喉,“住嘴!”
“你想让她一辈子都活在无知中吗。”
娜依莎冷哼:“人并非什么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才能活得更好。”
朱辞秋施施然一笑,视线定在乌纳兰身上,话却是对娜依莎说的:“你可以让她自己选择。”
娜依莎顺着朱辞秋的视线转头,却见乌纳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边晨光熹微,驱散了一丝阴霾。
乌纳兰抬起头,眼神坚定又悲哀:“我……猜得到。”
娜依莎惊地放下匕首,疾步走到乌纳兰身边,按住她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听身旁的少女缓缓说道:“从阿父不让我出门,到侍女们知道我是圣女后的欲言又止,再到阿父知道哥哥从中作梗后的大发雷霆,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当选圣女,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很少接触到这些,他们也不会主动告诉我很多事情,但我也见过圣女面如死灰,她的家人们围着她不停地哭泣。我猜得出,圣女有去无回。”
乌纳兰扭头看向娜依莎,问道:“嫂嫂,对吗?”
娜依莎无法回答。
朱辞秋却不爱管小孩儿的心情如何,替娜依莎回答了这句话:“差不多。从前的圣女都死在天神山上,尸骨无存。”
“国求安宁祥和,靠的是少女鲜血祭天。”
乌纳兰咬着嘴唇,脸蛋儿皱成一团,极大的愤怒与绝望显露出来,仿佛不相信这真的是最盛大的节日背后的真相。
而她一直以为十分慈爱的父亲也是知情者。即便是知道这一切,在当她名字出现在圣女的名单上时,也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几个女人而已,怎么能和天下相比。
那些历来的统治者,大概都是这样想的吧。
朱辞秋觉得可笑。
“她们和你一样大。也因为爱自己的族人,在知道自己是族中圣女后,一种荣誉与责任便油然而生,所以愿意走向神山。她们早就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即便如此,也愿意背负着一切走向死亡,成为雪山上的孤魂。圣女的命,历来如此。”朱辞秋讽刺一笑,“但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朱辞秋的问句与幼时阿父的回答同时响在乌纳兰耳边。
幼时她问阿父:“圣女要去哪里?”
阿父回答:“她们要去天上,仙人在天上。”
“那她们是成仙了吗?我也想成仙!”
“哈哈哈,我们阿兰还是在家当一辈子的小公主吧!”
“为什么呀!”
“要是阿兰去了天上可就见不到阿父了啊。”
“那我不要去了!”
巴忽齐部的男人全都战死沙场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好几圈,阿父还替他们办了盛大的葬礼,给了巴忽齐部最好的地盘,让她们的族人在王族的庇佑下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