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驸马的二三事(86)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姑爷?”榴红有些惊讶。
“公主还没有睡醒?”谢随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榴红,“来的路上可能有些凉了,你先拿下去热一热。”
食盒里是祥云酒楼的羊肉菌菇饺子和老鸭汤,冯妙瑜前几天随口说想吃,她近来又总是不愿出门,年末秘书省也忙起来,但他一直记着这茬,得空便买了带回家来。
榴红摇摇头。
“早醒来了,但就是不愿起来。公主从来没有这样过的,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撞了邪似的。还得您多劝解着些——总不能这样下去吧。”
冯妙瑜一个人缩在床里面。
太阳光从蓝绸帷幔透进来,是一汪幽蓝,随着帷幔摇曳泛起涟漪,深不见底。耳边一直萦绕不断的哭声是这样的颜色,人若真的有三魂七魄,一片片扯碎时大抵就是这样的颜色。悲戚戚的颜色。
榴红她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哪有人成日躺在床上不动弹的?又不是冬眠的蛇。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得起来才是。
必须得起来。
可就是起不来。
好没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恨不得拿剪子扎自己的腿。如果这样就能让自己起来做事的话。
她呆呆望着床边垂下的香囊坠子,架子床,四方四正,由绫罗绸缎包裹着——
绫罗绸缎裹着的笼子怎么就不是笼子了?任凭她在心里如何焦急地大喊拍打,身体困锁在狭小的木头笼子里,上面是石头压着,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听到谢随进来的脚步声,冯妙瑜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裹在里面。
“我带了祥云酒楼羊肉饺子和鸭子汤,还有你上次说想吃的点心。先起来吃点再睡?”床榻微微往下陷了陷,谢随坐在床边,“外衣我帮你拿过来了,一件鹅黄,一件浅葱的,今天想穿哪件?”
被子底下传出来闷闷的声音。
“不饿,你自己吃就行了。别管我。”
话音落下,又恼于自己说话的口吻。他是好心,她怎能这样对他说话他会生气的。他本来就没有那么喜欢她不是么。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恐惧。
清月桥的那些姑娘肯定不会这样和他说话。所以他才去那里……也许还会在那里偷偷养上一个,年轻漂亮嘴巴甜,谁不喜欢那样的——她呢?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就算把和离书扔在他脸上又如何?盛京就这么大,什么都瞒不住的。
她会变成下一个王氏。
形容憔悴的,茶余饭后和点心一起上桌的,一碟笑料。
她不要变成那样。
“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比往常早好多呢。”
冯妙瑜压着心里的烦躁,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一如往昔。
“今天没什么事,散衙早,就提前回家了。”
年末各个衙门都忙,哪有闲的功夫。不过是加班加点提早做完手里事情,想方设法抽时间出来看她。
“其实我也不是很饿,反而有点困。天气这么冷,被子好歹分给我些”
谢随轻轻扯了扯被子,语气放的很软,冯妙瑜却像被戳到了痛处,用力拽着被子。拉拉扯扯,露出半只乌青发肿的眼睛,终于控制不住。
“你滚出去!”
她少有这样崩溃大叫。守在外面的榴红一个激灵,一时间不知道该静观其变还是冲进去查看,屋里面的谢随也是一滞。不明白他方才哪里说得不好,突然惹她这样的恼火。
“非要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才满意吗?又丑,又恶心。心肠更是歹毒至极。害了那么多人,杀死自己的孩子,害死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这么烂的人,还有脸哭哭啼啼的,矫情又恶毒。我这样的人活该被人恨,被讨厌啊。我要是没出生就好了——哈哈,你现在心里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字字如刀,割心剜骨。积压已久无处宣泄的情绪,随着把刀子对准自己的瞬间血淋淋倾泻而出。痛苦,但快意着。哪怕这样只会让自己伤的更重,还是忍不住饮鸩止渴。
谢随心里一紧。
她怎么会这样想?不论是意外小产后,还是知道冯妙瑶的死讯后,她表现的都很平静,甚至是克制的……也许这种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这是他亲手造就的。
谢随抬起冯妙瑜的脸,用帕子轻轻擦她眼角泪水,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冯妙瑜很快别开眼,她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谢随突然害怕极了。他把冯妙瑜紧紧抱在怀里,低头细细亲她,“胡说。我没有这样想。从来没有过。你前天很漂亮,昨天很漂亮,今天明明也很漂亮。”
“骗子。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吧?”
“这话我只对你一人说过,也只会对你这样说。何况谁会觉得你不漂亮?除非他的眼睛瞎了。”
谢随想了下,又简单解释了清月桥的事情。本就是怕她多心才没说,没想到阴差阳错,却让她更在意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是怪我没有说出来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冯妙瑜尖锐道,伸手搡他,她半日水米未进实在没有多少力气,搡不开,便用指甲挠,指甲生生断在肉里见了血也不在乎。
谢随顾不上手臂丝溜溜的痛感,忙抓住她的手,免得她再伤到自己。
“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我会陪在你身边的。这些事情,你若愿意说给我听我会认真听你讲。但以后不要这样贬低自己了。那些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真正做了坏事的人往往不会反省不会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