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甘做替身(290)
可是如今,又是一段陌生的记忆冲入脑海。
那也属于他一瓣小小的残魂,他记起它在灯市逢魔之夜与他的肉身分离,记起它无知无识地躲回了谢家的荫庇之下……
他记起它听到了阁老似是而非的预言,记起了唐梨每夜懊悔的悲泣,也记起了……那个在谢家外门偷偷练剑的少年。
他记起他的残魂,是为何因谢衡玉驻足,记起它看着他练剑,看着他修道,也彼此陪伴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他记得它当时确实引谢衡玉为知己,记起它曾经那样欣赏他、亲近他,记起在看到他彻夜练剑,小小年纪挥出如此高华大气的剑意时,也曾打心底里感叹过——他确实不如他。
他不如谢衡玉。原来从那么那么早的时候,他就承认过。
残魂的记忆如雷击而下,连带着阁老对谢衡玉的预言,在谢衡瑾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阁老是有感残魂对谢衡玉的认可,才会在死前做出那般预言。
这一切,本就是他拉谢衡玉入的局。
——若他与谢衡玉并非如此身世纠葛,他们本该是很好很好的道友才是。
如此心念而起,多年心障似大厦将倾,心魔忽然反噬,谢衡瑾身体剧痛,脑海中却骤然清明地,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乍然间,后背冷汗直流。
一切记忆终于完整,他想起自己的双魂之身——幼年灯市逢魔,他的一魂损伤严重,化为残魂避祸谢家,而另一魂逃出生天,又在荒山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与池倾亡命妖域的那年,他施展血盾殒命,曾经那完整的魂魄彻底消散,彼时他本该身死魂消,却又被魔族救活。
除了那强行缝合他身躯的邪术之外,魔族还用了什么手段救活了他?
——是那藏身谢家的残魂。
思路愈发清晰,谢衡瑾想起这些年魔族布置在谢家的暗探,又想起自己在重生后不久,便记起了幼年之事——那必然与他残魂的回归也有关系。
可是,为何他记起了一切,却独独遗忘了与谢衡玉相关的这段往事?
是凑巧,还是……
谢衡瑾忍着身体的剧痛,死死咬牙望向屋内谢衡玉的身影。
是魔族挑拨离间,是魔族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
谢家阁老的预言,只指向过他和谢衡玉两人。魔族要在修仙界暗地搅弄风云,却又不敢明面出手相抗,他们便拿他做剑,引他心魔以谢衡玉此人做靶,要他二人相斗,你死我活。
清光剑术尽出,谢衡玉放出的透明剑意自虚空缓缓消散,谢衡瑾定定而立,忽然摇头颤声笑了起来。
魔族操纵人心,机关算尽,就连谢衡玉那样的君子也被心魔日夜折磨。
可即便如此,魔族何曾想过,谢衡玉会真心实意教他心经,授他清光剑意。魔族又如何能料到,多年前那抹残魂与谢衡玉之间的羁绊,竟会在此刻被他重新记起。
这一切,晚了吗?
他使诛心之计,将谢衡玉害成这样,晚了吗?
心魔反噬,谢衡瑾呕出一口血,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月光静谧,夜色清凉,谢衡瑾望着屋内白绸覆目的男人,攥紧了掌心的剑:“兄长。”
他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从小极恨被人操纵,他是毒蛇,是饿狼,不到山穷水尽,他从不会低头。
而此刻,他如此郑重地称呼谢衡玉,抱了一颗翻盘之心,也果真有了低头之意。
“兄长,对不起。”
谢衡瑾轻声道。
第153章 第153章“我和他的过去,不能被任……
有关谢衡玉和谢衡瑾的这段往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藏瑾本是寡言之人,可此番为了池倾能够了解全貌,竟连细枝末节处也同她细细展开了讲。
池倾听得入神,似能从那字字句句之间,补全他二人过往的点滴。她本以为自己在这些年中,已经足够了解谢衡玉的品行为人,可当藏瑾口中所描述的那个男子,在她眼前一点点立体、鲜活起来……
她赫然惊觉,自己从前对于谢衡玉的了解,其实也不过他真实人品的万一。
因池倾足够了解藏瑾,她知道他从前对于谢衡玉的恨意和不甘该有多么深刻。藏瑾幼年在三连城活得尚不如她,他们像是从同一处淤泥里生长起来的植物,骨子里有着相似的凉薄和偏执。
她与藏瑾一同逃离了三连城,而那污秽之处的阴影却几乎伴她至今。只是后来,不论是烁炎、阮鸢、朗山,还是谢衡玉,都温柔地拉着她,将她拖出了那方深渊。
她虽如此,藏瑾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运。
他这一生都活在三连城连绵的阴雨里,就连妖族山崖上那口安置的悬棺也并非他苦难的终点。因双魂双命之体的缘故,他即便脱离了三连城,却从未摆脱过魔族的操纵,他们四两拨千斤似地带偏了他的心,积年累月地,已经将他往怨怼与苦恨的路途上引得太远。
池倾想,若不是谢衡玉……若藏瑾身为残魂时,所选中的那个人不是谢衡玉,或许整件事都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发展。
藏瑾这一生,没有人替他打过伞,哪怕是她,也不过只是陪着他在三连城的大雨中,相依相偎地淋过一段路。
可谢衡玉——在藏瑾生命的尽头,在他甚至已经无法被称之为“人”的这一段时光里。
在谢衡玉自己都尚且被心魔纠缠,自身难保的时刻。
他却依旧选择将身上仅存的那一点儿珍贵之物,原原本本,毫无私心地交予了藏瑾。
清光剑意,不仅仅是修剑,更是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