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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求你笑一个(66)

作者: 朔月望圆 阅读记录

南疆的暑热在这一刻具象化,慕也的脑海中除了冰冷的机械音,只剩下无尽的“嘶啦嘶啦”的虫鸣。土地里蒸腾出滚烫的热气,甜腥的植物汁液像是生了百足一样追着她砍杀。慕也冷汗直下。

毫无预兆的惩罚,甚至都没有情绪降至40%的警告,就这样陡降到10%。慕也指尖颤抖着去捡流霜剑,在心里设想着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舒缅的心情断崖式下降。回想他昨日前日的情绪,都是70%往上,甚至可以算得上好。

会不会……

一个可怕的预测盘旋在慕也的脑海里,她不敢深入去细想,也没法深入去细想。心脏处的疼痛一层一层的翻涌上来,她的呼吸已经有些困难了。

一双手轻柔地扶起她的上半身,是连倾城。她满目忧虑,紧张地观察着慕也的脸色:“没事吧?”

慕也摇了摇头,一眼望见跟在她身后、面色不虞的男修,虚弱地苦笑了一下:“我……容我借住一晚。”

*

这天晚上,慕也做了一个梦。她平时很少做梦,可这一回的梦却格外冗长。

时间似乎是从她刚刚穿越到修真界算起,她又回到了丹云峰的那个小院子里。然后是她第一次见到舒缅、为他解围,再是替他擦药。时间在梦里变得很快很快,好像每个节点都完完整整地经历了一遍,又只是一个眨眼的事。她看见她眼前有一棵不高不矮的梧桐树,时值深冬,枝头一片叶子也无。初见故乡的故树,她久违的感受到一丝欣喜。而欣喜之余,心头涌现的更多是落寞。

“师姐。”

有人这样叫她。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减速,好像是撞上了什么巨大的不可名状的事物,一切都变得模糊又缓慢。

舒缅从屋里出来的每一步都好像花费了一个世纪,他的嘴角从平直再到弯起好像也过了一个世纪。他依旧是那身黑衣,只是发带换了新的。

她转过身,眼里尽是柔和的笑意:“这是你移来的?”

“是。”

“难为你费心啦。”

慕也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关于梧桐树的故事呢。

说到这里,空中恍然落下一场漫天的梧桐飞絮的大雨。淡黄色的芽衣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而降,纷纷扬扬地朝着舒缅一个人而去。慕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梧桐絮,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只向着舒缅,她的心脏被紧紧地攥起。而离她只有几步远的舒缅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她,静静地等待她讲述那个家乡的、关于朋友和历史的故事。

慕也想让他快跑,但她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怎么也张不开嘴、说不了那句话。

飞絮越下越多,好像无穷无尽,慢慢的,天上再也看不见其他的颜色,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黄。舒缅半身都被淹没在这细小飞絮堆成的小山里,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慕也使劲向他伸手,够不到。她努力向他那里迈步,依然是跨不出脚。她明明已经用了全力了。

无尽的飞絮中有几颗被卷进了她的眼睛,慕也的眼眶里就要掉下眼泪。

舒缅,快走,不要再等我讲完这个故事了。

“据说,有一位夫人喜爱梧桐树,她的丈夫为了讨她欢心,就命人将梧桐种满了整座城。”

“听起来是不是很浪漫?”

“然而——”

然而,没有然而了。梧桐絮的小山已经埋到了舒缅的鼻梁,他的身体再看不见,只剩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在温柔而眷恋地注视着她。

慕也的眼睛里滚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泪水,她说不出她想说的话,也做不了她想做的事,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旁观舒缅被彻底埋没在这座鹅黄色的坟山里。

这个颜色明明是那么美好而鲜亮,却偏偏成了舒缅的墓志铭。慕也此时连哭也哭不出声,只能对着这座坟茔无声地悲号。

忽然,她听见了舒缅的声音,从天地间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悠悠的回响:“师姐既然想念她,为何不下山看她呢?”

慕也的身体自发动了,她一边啜泣一边摇头:“他不在山下。”

舒缅听了,耐心追问:“她也是仙门中人?”

“……”慕也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溢满了眼眶。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哭着,哭得头晕目眩,哭到窒息。

——慕也醒了。

她醒时眼角挂着干涸的泪痕,头疼得像要爆开一般。吸了吸鼻子,她撑着自己麻木的身体坐起来,然后被吓了一跳。

连倾城的师弟正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下巴微抬,隔空点了点床头:“水。”

“谢谢。”慕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样了,喝水进去也火辣辣的痛。她一杯水尚未见底,连倾城就听了她醒来的消息急匆匆地到了。

“椰子,好点了吗?你做噩梦了,梦里一直在叫……”她担忧了观察着慕也的神色,没有继续往下说,“我不敢叫你,怕是你的心魔。”

慕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的眼底是浓重的疲倦。

她放下碗,靠在连倾城怀里,感受自己胸膛的起伏。

二十年来,她内心的某处第一次被撬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实在是微不可察,却实实在在地让她萌生了本不该出现的想法。她听到这个声音说:

“我想去找他。”

第37章

两族交界之处,地窄人稠,是贫苦百姓和被社会驱逐之人的聚居地。

天色方才破晓,晨雾如纱,就有无数人起身或涮洗或做工。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声和咳嗽声在乳色雾气中朦朦胧胧,时而夹杂着一两声婴儿的啼哭,以及母亲惊惧的叱责。若非为了生计,谁也不会愿意与敌对了无数年的族群比邻而居。慕也无声地收起流霜,靴子踩上这片两族都不屑管控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