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求你笑一个(71)
茶水无波无澜,因为放了太久,已经凉了。
金轩靠着窗,将锡制酒壶高高举起,仰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豪饮了一番,餍足地哈了口气。他大大咧咧地把酒壶杵在舒缅面前的案几上,语气满不在乎:“输了就输了,不要太在意这一次嘛!”
他这不过脑子的话说出口,舒缅的神色平静不变,其他几人都朝他投去了警告的视线。秦翼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边上,借着衣袖遮挡轻轻捅了金轩一下,让他闭上那张吐不出象牙的虎嘴。
“……!”金轩被秦翼的肘关节捅到腰,痛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出声了。
舒缅依旧一言不发。他从得到消息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
霍离走来端起舒缅面前的茶杯,哗啦一声把凉掉的茶水泼了,拎起水壶重新给他斟了一杯。他也穿黑衣,用料却比舒缅讲究得多,不仅细腻,在灯光下还有若隐若现的暗纹,一看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有钱人家的少爷脾气一般都不怎么样,霍离也不愿陪舒缅耗下去。他依旧双手抱臂,面上没什么表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滚烫的茶水飘出白色的雾气,深色的茶叶碎渍在静静地在杯底沉淀着。舒缅盯着这杯新斟的茶,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半年来的谋划在今日早晨宣告失败,全部心血付诸东流。
他本以为可以先将厉粲逼到失去民心,进而失去权势,再私下和他算母亲的账。
妖族虽然有王,但与人类的君主专制不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在明面上尊崇妖王,实际以自身部族的利益为行事准则。
厉粲从不掩饰他对人族的蔑视,在战后二十年,他便隐隐透露出攻打人族的企图,如今愈演愈烈。
百年前的两族大战死伤惨重,无数怨愤至今未消,这样的企图自然有不少部族反对,包括王畿中的贵族。
然而厉粲毫不收敛,他不仅将胡芊芊、金轩他们所在的那些与他意见不一的部族贬斥为叛徒异类,更将他们部族中最出色的孩子送去人界充当交流生。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此举一来能够消磨这些部族的实力,二来让这些不愿对人族开战的部族的孩子去人界受尽歧视,折辱他们的信念——这也就是为何起初其他几人如此痛恨舒缅这个妖王之子的原因。
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厉粲针对的部族不止他们几个。这半年来,五人尽力联合了王畿所有希望两族和平的部族,明晃晃地打出了反对厉粲的旗号;末巷的妖族们也替舒缅东奔西走,在王畿之外的地区向妖族的百姓宣扬他的主张。
反抗厉粲的声势越发浩大,支持舒缅的声浪也越来越高。大家都以为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厉粲会被众人的怒火吞没,失去他的拥趸。
但是他们太过天真,也低估了厉粲的根基。
面对各方的施压,他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越来越猖狂,甚至放话他已将一切准备就绪,半月之内就将再次发动对人族的战争,将百年前受到的侮辱都加倍返还。
这个消息一经传入末巷的妖族耳中,他们就按耐不住了。眼看旧事将要重演,他们自告奋勇地去劫持厉粲,各个部族也派出了族中的几名长老,坚决表明反对立场,配合他们软硬兼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舒缅来不及徐徐图之想出更好的办法,也来不及阻拦这群靠恨意做生命燃料的末巷之妖。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厉粲故意为之的圈套。他料到他们会沉不住气而鲁莽进攻,不仅早早让自己的手下守株待兔将修为不足的末巷妖族一网打尽,更是肆无忌惮地把几大部族派出的长老全部下狱。金轩他们都有族中长辈受此牵连。
面前茶水的白雾还在上升,舒缅的情绪依旧处于冰点。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布局是多么幼稚可笑,对于厉粲来说只不过是一场过家家。
他的修为强悍,跟随者众多。在主战派眼中,他的存在就是一面不会倒的旗帜。舆论的压力伤不到他,造再多势都不能让他流一滴血。
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各个实力强劲的部族都被厉粲卸掉左膀右臂,他们几人也时时受到监视,一直东躲西藏,此刻只能在胡芊芊家族的酒楼里探讨下一步的计划。
金轩哗啦一下推开窗子,夜风灌进屋内,吹鼓窗边的帷幔。舒缅面前热腾腾的白气也被这股冷风吹散,他仰起僵硬的脖子,缓慢地扭过头去看窗外,一眼就撞见了窗外的月亮。盈凸月,离满月只差一点点,如同祝子洲生辰宴的那一晚。
似乎确确实实又是一年了。
在这个输得一塌糊涂的时刻,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在天一剑派的日子,回想起慕也,被愧疚和懊悔充斥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一点不一样的温度。
舒缅逼着自己从那些酸甜交织的过去里抽离出来。冷风让室内空气焕然一新,他的思绪也清醒了不少。
“三日之后,我亲自去杀厉粲。”他的话音沉沉,带着疲倦和微微的哑意。将近弱冠,他的音色比当年更厚重了些,也更不容置疑。
*
“少主,妖王接下请柬了。”
小厮毕恭毕敬地立在胡芊芊的房门口,给主家汇报外头刚传回的消息。
“知道了。”
胡芊芊停了手上动作,无声叹了口气。一切都按照舒缅的计划进行着,她心里却不安极了。
她以整个赤狐族的名号给厉粲递去了请柬,邀请妖王赴宴于万金酒楼。请柬之中未提一字宴请缘由,只道请他赏光,本以做好遭受拒绝的准备,不知厉粲是否当真狂傲到了极点,竟欣然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