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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市井发家日常(108)

作者: 岑清宴 阅读记录

“这鱼脍是小店里厨娘所斫,不知在王爷眼中,这一幅‘庐山云雾图’,与樊楼庖厨邓安所作之‘仙寿永昌’,哪一幅略胜一筹?”

虞蘅停了手,就这么笑着看端王。

邓安是樊楼中名厨,一手刀工尤为精妙,斫得好鲤鱼脍,取其所斫鱼脍与宣纸来铺陈一处,竟一样薄透。

熟客都习惯她有时的促狭,并不觉得什么,只腹诽虞娘子也忒镇定,若是自己对着亲王夸奖,定是两股战战口舌打结的。

虞娘子,真大方人!

端王先有些诧异,然后才笑道:“邓安献菜,手艺虽精,却少一份清雅。”

酒楼的厨子花心思讨好贵客谋前程,并不少见。前朝便有某官员府上厨娘郝氏在宴席上大露一手,被公主开口讨了去,从此飞上枝头,这邓安亦是怀着如此想法,只可惜,端王只夸赞了他的巧手,却没开口讨他。

却不想端王对着虞记娘子,竟生出比邓安还高的评价。

虞蘅原是拿这一幅图赌一赌,她无足轻重,但端王笼络读书人心,装得儒雅,不管心里如何觉得,自然要做出些合宜的选择。诗意山水与富贵锦绣,立时可见“高下”,这也不是什么高端局。

林峙一脸的鄙夷,以为这又是个不自量力想用些寒酸吃食就博得他家王爷青睐的。

却不想虞蘅抬眼一笑,凭庐山图得了想要的答案,真庐山面目才露出来:

“小店因庖厨皆为女子,曾得邓庖评价‘女子掌勺,登不得大雅之堂’,如今幸得王爷公评……是否也能证明,在王爷眼里,女子亦有不输于男子的才干与技艺?”

时人惯常以为,厨娘便该安生于后宅院,操持一府,而那些大酒楼、大食店,掌勺的师傅无一不是男子,厨娘最多只能为帮厨。

兰娘在帘后听得眼热。

这邓安心胸狭窄,乃是记恨她与他相争,胜过他进了瑞王府,才有此言。

想不到,自己随口闲谈,竟然被蘅娘子记在了心里……

她刚要擦泪,一方素绢递到眼前,她下意识接过来在眼下摁了摁,“嗯……怎么有股子酸味?”

阿杏一惊:“哎呀,这是方才给大家擦汗的帕子!”

兰娘:“……”

那边,端王因她所问有短暂的诧异,意识到后并不想回答。这问看似说鱼脍,说庖厨手艺,提问人却巧妙地将主体放大,冠以他名字。

若认同,便是打了当初因谢萱案支持自己的那些文人之脸,若不点头,这天下女子,亦不是纸糊的……然围观者都是证人,可证明他方才确说了那样一句话。

端王骑虎难下,不得不打量起眼前的虞记店主,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虞蘅嘴角含着笑,眼里带了点期待,便与寻常姑娘没什么分别。

众目睽睽之下,端王只得顺着她的话点头:“自然,阴阳平衡,各人天资只随父母不分性别,女子亦能拥有不输男子之才。”

虞蘅笑着,行了一礼:“王爷智者,字字真言。”

她不去管是否得罪了端王,端王走后,她招来那日卖报的小童,拿钱请其寻多几个卖报童帮忙。

不出半日,端王这话就似一阵风般,传遍了汴京街巷。

“人人都在传颂,咱们枣花巷里虞记,手艺颇好,得端王爷赞。”谢夫人拉儿子下棋,语气里倒没有不满,只不解,“蘅丫头做事何时这般急躁了呢?”

那些卖报童口中唱的童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谁手笔。

先《饮食录》已经叫人眼红,如今这般高调,恐怕商行里有些人要看她不顺眼。

虞蘅本不是急功利的人,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端王记仇,故意引导人这么干的,叫商行那些眼红的人以为是虞记……

谢夫人犹自揣测着,一时分神,回过神来已经被谢诏连吃几子,索性赌气地一推棋盒:“不玩了!”

正好,谢诏也实在受不了他爹娘两个臭棋篓子,竟还以师徒相称……呵。

他将黑白棋子归位,顺手盖上棋盒,见他娘还在琢磨虞记事,不由得微微叹气。

对方哪里是为虞记的买卖,分明是为了后面那一句——

女子亦有不输男子之才。

端王金口玉言,足以堵住悠悠顽愚之口。

谢诏心惊的同时,有些隐隐的觉得,皮肉下血液灼烧得厉害。

自清明以来,桃梨落尽,唯有紫藤如瀑灿烂。芳菲宴收了尾,虞蘅又有潇湘宴,再次玩出了花。

席间每一道菜,都有她亲自操刀,取名自“潇湘八景”。

洞庭秋月——产自洞庭的银鱼与豕肉作羹,银鱼脆鲜,身子条细,仿佛弦月,汤清如湖水,鲜得不像话。

潇湘夜雨——竹为潇湘妃,却不好入菜。虞蘅取“平替版翠竹”莴笋洗净削皮切成寸余长的条,焯下水,另取少许姜捣碎,与盐醋热油拌匀,腌渍得爽辣脆嫩。

渔村夕照——趁着鳜鱼还没过季节,加花刀下锅炸得外皮酥脆,筷子一挟,翻开里头的鱼肉仍白嫩,便就这样蘸椒盐吃,粗简的美味。

远浦归帆——一整根萝卜雕刻成帆船模样,在羊汤中清炖,直到形整而味全。盛到椭圆盘子里,清澈的羊汤作海水,炖了许久,都是萝卜的甜味。而萝卜本尊,更是一夹便烂,只能拿羹匙挖着吃。

江天暮雪——以山药泥为底,堆叠涂抹出一幅山水风光,浇一勺桂花蜜。

夏日时节,日光大盛,透过浮白馆雕花窗格子照进来,落在盘中,雪色上泛着淡淡蜜金色,倒真有几分“暮雪”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