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善谋(5)
平日里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皇后殿下,此刻穿着一件素色长袄,发髻松松垮垮地绾着,髻间只有一柄珠钗,素雅温和。
眼下,她搂着怀中的宝淳,纤细莹白的手指指着纸上的大字,低眸看着女儿,谆谆善诱。
晏端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羽,看见她柔软洁白的脸颊,亦是看见了她眼中的柔情。
她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了?
晏端一时有些恍惚。
女童稚嫩清脆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再度望去,只看见母女二人亲昵至极,母亲慈爱温柔、女儿乖巧可爱,再加上他这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岂不是正正好?岂不是天下之大美满?
她为何、为何一定要牵扯进朝中之事?她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只不过是运气好,才会被众人称赞。其实她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那些称赞她的人,真是夸大其词。
若她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宫,替自己管好妃嫔,教养好女儿,那他可以……可以收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爹!”是宝淳先看见了晏端,她高兴地挥舞着小手,乌黑似葡萄的眸子里盛满了喜悦。
卞持盈侧目,静静地看着门口那人。
晏端轻咳了一声,进了屋去,在母女二人对面坐了下来,神色无异。
“爹爹!”宝淳笑着伸手去勾他的手:“想爹爹!”
晏端伸出手让她去勾,目光却是落在对面的妻子身上:“最近……是我太……”
“周佺已经打入大牢。”卞持盈没看他,而是去看宝淳费劲勾他手指的模样:“他说自己是冤枉的。”
又是政事。
晏端闭眼,掩去眼底的不耐,继而睁眼看着她,沉默无言。
“周佺不似前朝的人,也不似新朝的人。”卞持盈看着女童用圆润柔软的手指勾着男子宽厚的手掌,心里毫无涟漪,平铺直叙:“他从不与人为伍,公事公办,独来独往。”
“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微微牵了牵嘴角:“突然就干出了贪污的勾当来。”
她倏忽抬眸,看着晏端:“是他藏得太深,还是他背后的人太厉害?总之,我们都小瞧他了。”
晏端收回手,无视宝淳疑惑的眼神,他看着卞持盈,语气微冷:“周佺向来中立,也不是爱结党营私的人,朕以为,此案或许还有隐情。”
“那依陛下看。”女子面色微起波澜:“此案该从何处入手?曹敏平已经将周佺供出来了,也有相应的账本和证据,恐怕,再不能查了。”
晏端眉头紧锁:“怎么不能再查了?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任何事迹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陛下说得是。”她应答疏冷。
晏端再忍不了,他横眉冷眼,语气凌厉:“皎皎,我不知你我为何走到这个地步!我们青梅竹马走到至极,途中历经无数风雨,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早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卞持盈就捂住了宝淳的耳朵。
“现在这样是哪样?”她语气清浅:“我听不明白,夫妻之间有争执分歧很寻常,政见不同也是常事,故,理应和而不同,求同存异。”
晏端深吸一口气,他敛眉扶额,胸膛起伏得厉害,看来心绪不稳。
宝淳睁着水汪汪的葡萄眼,先是看了看晏端,又仰着头看了看卞持盈,接着,她伸出圆润的手臂,去拨自己被捂住耳朵的手:“娘……娘……”
卞持盈低头,松开了手,她理了理宝淳的额发:“该用晚膳了。”
宝淳眼睛一亮,旋即重重点头:“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着晏端,又回过头去看卞持盈:“爹爹一起!”
卞持盈捏了捏她的脸颊:“爹爹忙,下次一起。”
晏端睁眼放下手,他坐直了身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晏端走后,卞持盈望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她眼中应当有残留的情愫,应当有犹豫迟疑,可是这些都没有,她眼中只有一片冰冷肃杀。
翌日清晨,贵妃来访。
卞持盈刚哄睡了宝淳,听见迟月的禀报,黛眉微挑。
“那便见见吧。”她起身朝外走去。
自开国以来,皇后事务繁忙,兼顾前朝后宫,于是便免了贤德淑贵四位妃子每日的请安,只逢初一、十五,四位妃子才会来昭阳殿请安。
今日十三。
请过安后,卞持盈位于上座,她看着下边儿的贵妃,问:“贵妃今日前来,想来不仅仅是请安,还有何事?”
贵妃掩唇娇笑,眉梢带着丝丝风情:“姐姐这是什么话,妹妹已经许久不见姐姐了,心里挂念得紧,姐姐事务繁忙,素日不得见,今日见了,妹妹可是有一腔的心里话想要和姐姐说说。”
“如此说来。”卞持盈好整以暇看着她:“那你便仔细说说罢。”
贵妃李丹信,性活泼伶俐,一张巧嘴厉害得紧,亦是贤德淑贵四妃中最年长的一位。
“妹妹只是心疼姐姐。”
贵妃垂眸叹了口气,她掐着丝帕,又抬眸往上看去,眼里晃着水光:“也是替姐姐鸣不平。”
“姐姐不仅要决断前朝是非沉浮,还要兼顾后宫繁杂事务。”
“我还记得初见姐姐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现在大相径庭。”
“短短几年,姐姐竟成了这般模样,谁看了不说心疼?”
“我单是瞧着,心里便在滴血,恨不能替姐姐分担劳苦。”
卞持盈听罢,沉默片刻,忽而问:“我现在是何模样?”
李丹信一愣,旋即起身来,迟疑惶惶道:“姐姐......我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