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委屈,朕装的(170)+番外
“不......”言霁喃喃着,“不行,不能让傅袅死,保、保......”
那个字迟迟也未能说出口,他怎么能违背一个母亲这般强烈的意愿。
可另一个字,他更无法说出。
正在江逢舟催促他尽快做决定时,身后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保小。”
颤抖的手指被握在掌心包裹着,言霁循声看向身旁,眼底映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瞬间,灵魂深处的躁动好像也跟着得到了安抚。
顾弄潮依然穿着朝堂时的绛红朝服,压在官帽下的黑发披在身后,带着一种风淡云清的气场,说出的话,没人敢反驳。
卿竹居随着他的到来,短促地安静了瞬,如同时间那在一刻凝滞了般。
江逢舟得令后,看向言霁以眼神询问,言霁撇过头,自私且卑劣地将这个残忍的选择权给了顾弄潮。
“是。”江逢舟重新站起身匆匆进了屋。
从掌心抽回手,言霁摇摇晃晃地找了个石凳坐下,一眨不眨看着透着烛光的那间房屋,就算御医已说难两全,他也不断在心里祈祷。
这一年,他向上天许的愿,比一生还多。
明明他都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还这么多无能为力。
顾弄潮坐到言霁对面,对上那双喊着泪光的眼,柔声宽慰道:“这是傅袅自己的选择,你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
言霁脑袋里乱糟糟的,他对傅袅不止是愧疚这么简单,每当面对傅袅,他总有种错乱感,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场梦,傅袅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时间错了,空间也错了。
言霁的思绪、灵魂、身体都极其混乱。
冰冷的身体如坠冰窖地颤抖着,恍惚中被带入一个温热带着清苦药香的怀抱,言霁明明意识到是顾弄潮在抱他,可生不出一点力气将人推开。
他应该推开。
可最后言霁任凭了自己堕落,靠在顾弄潮怀里,听着屋内一声声的打气。
“再用点力。”
“快了快了,孩子快出来了!”
“头,头出来了!别松气,再用力!”
黑夜都被这些声音灌满,嗯啊的痛哼,稳婆喊得哑涩的嗓音,御医在其中冷静地指导,还有......很轻很轻的,婴儿哭啼。
孩子出生了。
满院喜庆的笑声,众人全都松了口起,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直到御医面色沉重地接连出屋,那些笑,都戛止了。
第一个御医朝言霁摇头,第二个御医也是如此。
所有御医,包括江逢舟,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言霁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艰难地吞咽了下润了润嗓,出声问道:“孩子可还好?”
“气息有些虚弱,给紧要的xue位施过针,这会儿好些了,正被稳婆抱去净身。”
言霁恍惚着,一开始所有人都说生不下的孩子,真的出生了。
顾弄潮让御医去偏房歇着,接过婢女递来的御寒毛毯披在言霁肩上,说道:“进去看看吧?”
言霁看向他时,眼神空空的,半晌后才点了点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稳婆收拾好东西端起擦肩而出,内屋垂着一道遮风的帷帐,香炉里熏着的艾草还没彻底燃尽,空中的艾草香压去了未散的血气。
为了避风,几扇窗都关得很严实,婴儿不可用强光刺眼,是以里面也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烛光下,傅袅面若雪色苍白,环抱裹着襁褓的孩子靠着床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和蔼地看着从生下来就不怎么哭闹的孩子。
她轻轻摇晃,孩子温吞地睁开一条眼缝,刚睁开点就皱起了脸,想哭却好像发不出声。
脚步声及近,傅袅似才察觉,抬头看向逆着光的来者。
她的呼吸很弱,生命在肉眼可见地流逝。
“陛下。”傅袅弯了弯眼,那两只眼像廿二晚清亮的弦月,她问,“要抱抱吗?”
言霁不愿分走傅袅拥抱孩子的最后这点时间,但傅袅一直朝他递着,就好像来自身为人母的她最后一份嘱托。
时间改变了当初在金佛寺一蹦一跳的少女。
言霁接过了孩子,傅袅的手一点点收了回去,安静地放在盖着身体的被褥上,她散落凌乱的黑发丝丝缕缕垂落而下,让她显得那般瘦削单薄。
“陛下,想好起什么名了吗?”傅袅疲倦地垂下睫毛,连再看一眼的力气也没了,用最后剩下的仅有的力气问,“我还能知道,他叫什么名吗?”
“虚......”
言霁顿了顿,方道:“傅虚,你觉得可以吗?”
“傅虚、傅虚......”傅袅再次笑了起来,“挺好的呀,是虚如实,是实如虚,但愿我们能在......”
“在......”
中间的话被遽然从房门处灌入的风声掩盖,风吹灭了摇曳的烛火,一片黑寂中,言霁只听清了最后两个。
“......重逢。”
有人在这晚新生,有人在这晚离去。
人间来来往往,无一人能长久驻留。
言霁混混沌沌地抱着孩子出了屋,大约意识好离母亲越来越远,从出生到现在也没哭过几声的婴儿放声啼哭起来,惊扰夜色阒寂,惊动旭日东升。
天际第一缕光泄下,顾弄潮站在门坎前的石阶下,欣长身姿挺拔如松,好似从送言霁进去,到言霁出来,他一直没挪过一步。
院内众人垂头哀寂,直到天光一寸寸蔓延而至。
又是新的一日。
-
关于傅虚的去处是个问题,言霁若将他带到皇宫,必然会传出很多离谱的谣言,甚至若有人在其中做文章,说这孩子是他在外的私生子,那他更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