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伊拉拉飞快抬眼。
她满脸忐忑,似是担心格雷福斯批判她的未婚夫。但老先生仍是耐心倾听的神情,叫伊拉拉缓缓舒了口气。
“没想到,能在夜校碰到詹姆斯,”她轻声嘀咕,“他总是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追在我身边,我,我……”
“别着急,孩子。”
格雷福斯柔声说:“只消他没做什么冲动的事情,这都不会影响你?”
伊拉拉怯生生地:“真的吗?”
太好了!
表面上伊拉拉纠结不已,内心深处的小人已然开始放鞭炮——称呼都从“福尔摩斯小姐”换成了“孩子”,证明格雷福斯相信了她的说辞。
这一套,真是放在什么时代都管用。
很简单的道理:私事总会打乱公事的节奏,就像是会议开到一半,气氛压抑到极点,恶俗段子也能缓和冲突一样。
以及,伊拉拉装作倾诉少女烦恼,却也向格雷福斯透露了一定程度的消息。
她确实在调查罢工的事情,但这是迈克罗夫特授意的——更是申明了自己的“重要性”。
伊拉拉还有个非常合理的动机:为了婚姻。
在十九世纪,女性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情。但结婚一词,却又能成为所有疯狂行为的动机。
而且伊拉拉也没说谎。
那身合适的西装长裤,不就是迈克罗夫特给的?长兄允许她作妖好不好。
“詹姆斯·莫里亚蒂,年少天才、又文雅清隽,你有所动摇,人之常情,”格雷福斯开解道,“何况,乔治·威克汉姆只是你的未婚夫,你们并未订婚。”
伊拉拉配合地摆出吃惊表情,诚惶诚恐:“先生,不能这么说,我、我还要名声的呀!”
格雷福斯赶忙摇头。
“我并无指责之意,”他继续道,“何况,你只是动摇,没有后悔,不是吗?”
“我……比起动摇,更是担心,”伊拉拉做出迷茫的样子,“一开始只是想着,乔治名声不好,获得体面的职业,至少父母海外归来,也好说得去。但……我在想,若我为人父母,更希望女儿能嫁给詹姆斯这样的人。”
格雷福斯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伊拉拉看上去快要哭了:“先生,连你也是这么想的?”
“但威克汉姆先生,不也在为你们的将来努力吗,”格雷福斯开解,“你们在为福尔摩斯先生做什么?”
呵,拐回来了不是。
晶莹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伊拉拉脑子却依旧清醒。
说了半天,格雷福斯本质还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更关心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如今掌握了什么消息。
“我们主要负责与夜校联系,”伊拉拉回答,“打听工人的情况,收集困难户的资料。不少有钱太太,都希望能做点好事呢。”
伊拉拉说的也不是假话。
毕竟她真的在和夜校联系,而富太太们做慈善,也会给哈德利女士写信。
这一部分职责,怎么听也不会超出一名未婚小姐的工作能力。甚至说出去还很体面。
“工人们会感谢你的,孩子,”格雷福斯慈祥地开口,“那么,近日你听了什么风闻吗?”
“什么……?”伊拉拉歪了歪头。
格雷福斯一声叹息,很是苦恼:“说不定我还得向你打听,火柴厂的经历告诉我,我的工厂出现了一名女巫。”
伊拉拉:“……”
怎么这谣言还带变种的!
到格雷福斯这里,男装小姐成了女巫,怪不得来的时候赛克斯和南希都忍不住多问一嘴。
“我最近在帮兄长打听炼钢厂的事情,没听说过,”伊拉拉一脸困惑,“先生,这应该让你的经理去问工人才是。”
“我确实吩咐了,但——”
格雷福斯相当无奈:“即使是拿出额外的金钱诱惑,最为贪财的女工,也一口咬定没见过女巫的真面目。”
伊拉拉:“…………”
等一下。
差这么一点,伊拉拉就没绷住天真无邪的神情。
没见过真面目?
辉光火柴厂的女工有百余名,不是所有人都见过伊拉拉,这很正常。
但她的姓名、她的面容,也是有不少人见过的。怎会说没见过?除非是她被——
思及此处,伊拉拉猛然瞪大眼。
好在她的震惊恰到好处,只让格雷福斯当成是在惊讶奇闻。但在伊拉拉的内心,刹那之间,就像是厨房里的调料全部倾倒在锅子里,一口滚烫的热汤灌进腹部,暖洋洋的,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的甜蜜。
她被包庇了。
辉光火柴厂的女工并不知道伊拉拉有底牌,她仗着长兄的“背景”胡作非为。
她们只知道,一名未婚小姐那么张扬地站出来,叫旁人知晓,所有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没人和伊拉拉说明,没有指点和安排,但所有的女工——哪怕是最在乎钱和工资的老琳达,都选择为伊拉拉保密身份。
所有工人,都成为了伊拉拉的“共犯”;而伊拉拉,则成为了她们共同守护的秘密。
伊拉拉咬紧嘴唇,勉强维持住了演戏状态。
“我……我也不知道,”她的嗓子酸酸的,权当是演要哭不哭更具说服力,“你说女巫,我隐隐想起来,哈德利女士说过,一名贫民窟来的姑娘最近很是活跃,据说她和一些小偷盗贼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