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水(27)
捧了几把水在脸上,她忽然想起脸上的创可贴,连忙对着镜子,却发现那个创可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脸上被猫抓伤的痕迹也消失不见,她今天好得这么快?
对镜自照,她也疑心被猫抓伤是个错觉,身上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再奇怪。计云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闷闷的:“母亲,我想去你床上睡。”
“为什么?”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计云时蹲在她卧室门口。
“我怕你在房间里自己写一些什么,我在外面又消失……最后也看不到你。”
“我不会再这样做。我保证。”
计云时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膝盖上,只给她看毛茸茸的那一大捧头发。
叶敏慢慢擦干脸,话都在肚子里,却说不出来,她真像是被计云时架在了另一个年会的舞台上,但台下空无一人。犹豫一会儿,她走过去,打开卧室门,推着计云时后脑勺,宽容地说:“去吧。”
计云时抓住她的手:“母亲,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唔……象征意义上的话……是永远在一起的,我不会把你扔进垃圾桶,现在都是电子稿了,我也不会乱删。”她认真地回应计云时的话,把这个个子高高的姑娘,可以说是她笔下第一个完整的角色拖在床沿,掀开自己的被子拍拍,让计云时坐下。
“外面的折叠床删掉。”计云时乘胜追击。
叶敏愕然:“啊,它是你寄来的,我删掉?”
“你想要删掉就可以删掉,我是唯心的,你想要我存在,我就存在,你想要删掉我的东西,就可以删掉,你是作家,你的想象力就是我的存在。”
“我做不到……”叶敏挠挠脸,却被计云时一把扯住双手,她站在计云时面前,双手相牵,计云时仰脸,认真地说:“你们作家,偶尔写作时会有‘心流’状态吧?仿佛全世界只有你和你的作品,你仿佛已经在你塑造出的那个世界里了……对吧?”
“是很难得的状态,我还,我还不是很成熟的作者……”
她的迟疑被计云时几声笑打断了:“可我就在你面前,和我待在一起足够快乐的话,就会忘记其他人吧?试试,忘掉那张折叠床,只看着我……就可以做到,你是在和你笔下的我,这么这么直观地沟通啊!”
叶敏一想也是,她垂脸看计云时,对方的眉眼是她所构造的,但变成现实中的状态是她没有见过的,是熟悉的,是陌生的,红蓝两色的圆珠笔还漏墨,变成衬衣上斑驳的花纹,存在补全了想象,让想象犹如地毯一般延伸。
计云时的眼睛会变色,或许因为还没仔细写瞳色的缘故,像日光流转,在一天的不同时刻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她深深注视着那双只存在想象中的眼眸,刹那间感觉脚下一软,她踩在地毯上,牵着计云时的手。
她写出的姑娘倒退着走,偶尔回过头看看眼前的风景,牵着她往旁边拐了过去。她脚步一踉跄,感觉自己撞到了床。
计云时说:“那是砺市的面包店。”
是面包店,她嗅到面包的甜味与香气,烤箱里溢出奶油的馨香,计云时拉着她一指:“砺市的街道很干净,就是因为那个……”
是扫把……不,是自动扫地机器人,正在勤快地工作,她吃吃地笑着,转而看向计云时,对方又牵起她的手,像是拉着她蹦蹦跳似的,转到面包店另一侧。
这小小街道上还有巨幕电影,书桌是放映台,轻轻一敲,墙上的海报就会播映相关的电影,电影拉开大幕,遮天蔽日,《疯狂杰斯卡》的世界席卷而来,从悬浮岛上掉下来,掉到天空中的是计云时,卡迪安的火箭筒放出烟花,但它并没有太阳耀眼——太阳照耀两个迷失在幻想世界中的人,为她们镀上金边,她也悬浮在空中,计云时和她拉着手,像电影中的角色一样在空中急速下落,下落——
砰一声,跌进了面包店。
还好,还好烤箱里的奶油蛋糕在那一刻刚好烤好了,又是轻轻的砰一声,奶油蛋糕炸开,四周溢满奶油香气,上面有覆盆子与草莓,还有巧克力与榛果碎,她们就正好跌进那巨大的奶油蛋糕里。
第一层迅速陷下去,第二层有烤栗子的味道,再往下陷下去,像是个梦。
计云时笑着撒开手,她啊的一声,像电梯失控下跌,还没跌到深处,计云时又拉住她,把脸埋在她肩窝笑。
她却被刚才的那个下跌吓坏了,走出电梯,却走上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她握着话筒,紧张得说不出半个字,旁边,是她那位对她莫名有好感的部门领导正大踏步地走来。她脚下一软,却被计云时托住了。
“他是谁?”
她不说话,忘记反应,越急越僵硬,张了张嘴,只有眼泪掉下来。
计云时拿走了话筒,像握着什么变身器一样高高举起——又像是击剑,干脆利落地往前递步,把话筒头,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下面的观众哈哈大笑。
计云时摘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帽子,环绕几圈,扔了出去,它远远落在观众席,很快就看不见了,然后计云时提着不存在的大裙摆,屈膝行礼,观众席掌声一片。
哗啦啦哗啦啦的掌声中,计云时对旁边无措的叶敏伸出手:“母亲……我在这里,你塑造的世界难免有你的恐惧……但,我……”
她语气很轻:“我是你最初的欲望。”
创作最起初的那个最简单的源头,在其他复杂的源头还没出现时,只有恐惧,与欲望。
想要重来一次,想要返老还童,想要长生不老,想要一夜暴富,想要读心,想要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