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水(84)
王墨回把那支想不起来历的口红劈手夺过,喘息未定地转过脸:“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给我。”时淼冷着脸伸手,王墨回要挣扎,然而时淼跨坐她身上,压得她不能动弹,只好把口红交出去。
她仍没想起那只口红的来历,对不上……如果是那次偶遇的鬼,对方用的是品牌的口红,不是这种没牌子东西,颜色也不一样……
时淼拧开看了一眼,眼神一暗,讥诮她:“是新女友,还是自己要换风格?”
抿了抿唇,把它涂在了自己唇上。
那颜色红得不顾任何物理条件,在车内此刻的光线下也鲜艳欲滴,像血将滴未滴。
时淼神情忽然一变,带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愉快朝她一笑,王墨回心里咯噔一响,抓起被推在一边的大镰刀放在时淼手里。
再次夺过口红,王墨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时淼眼神忽然空洞一片,软软地歪倒下去,跌进她怀中。
黑色手机弹出个消息。
厉鬼钟羽出逃。
王墨回对上号了。
“不对……那天上我车的,不是钟羽,是汤明绮。不对,我并没有看到脸,上我车的……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她的叙述……”王墨回陷入思索。
怀里的人慢慢皱起眉,似乎很是痛苦,发出微弱的哀求:“疼……疼啊……别……对我这样……”
“从她身上下来!现在下来,我不追究你,我只说一遍,到了流放地,我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王墨回拉上安全带把时淼固定在副驾驶,从自己的破烂里挑出几样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塞在时淼怀里。
钻回驾驶座,王墨回扶了两次才扶住方向盘,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46章 肉食者02
钟羽的名字是她姥姥取的,她是她母亲高中时就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保护她那个先天残障的母亲,她姥姥站出来当了她的母亲。
但命运是很悲惨的,她母亲最终也没能熬过流言与痛楚,在她四岁时就去世了,姥姥终于面对了痛苦的事实,给她这个黑户登记了户口,给她取名字叫羽,意思是她的生命轻如鸿毛。
唯一幸运的是,她是健全的,她的智商正常,品学兼优,是姥姥的安慰。姥姥也并不是身体健康的人,在她念高一的时候也撒手去世了,去世之前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又带着一种被命运磋磨过后的愤慨对她说:“那些有钱人……不是好人!他们……坏透了。”
钟羽知道自己的肉身父亲或许是个有钱人,她在小时候就寻找过一些线索,姥姥身体不便,她很容易就找到一条出生那年的汇款记录,她的出生价值一万块,因为对方只给了一万块,后面除了政府的补贴,再没有任何入账。还有一个电话本,她小时候也记录下来,曾经借了同学的电话打过去,然而已经是空号。
因为姥姥的遗言,钟羽对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有一点愤慨,她既想象不出有钱人的样子,也想象不出他们的慈悲,至少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她学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时候,心里十分赞同,带着一种乐观的精神胜利法相信,全世界的有钱人都是非蠢既坏的。
姥姥去世后的第二年,家里的房子漏雨,钟羽连夜请假回家拯救姥姥留下的遗物——有那么两个箱子,姥姥生前不准她碰,后来她也习惯性没有去翻。
原来里面装着母亲的日记,她才得知她的父亲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相对于她们这个贫穷到过了头的家有钱一点——也就是说,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家,像她的同学那样。
但就是这一点点的钱就能压垮了母亲的声名,因为没有人相信母亲这样的残疾人有着高尚的灵魂,不贪图任何钱,也不打算讹诈谁而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他人都希望能用钱把事情摆平,大家也劝,以母亲这样残缺的条件,能得到一笔钱已经很好了,但母亲不愿意,于是又没有钱,又没有公道,又没有活路。
于是钟羽心里对“有钱人”的烙印渐渐散去,她的生父也像一团很难拉下去的屎,在漫长的便秘之后被冲进了记忆的马桶里。
有很多新的烦扰,比如钟羽家境太差了,而她还善于用跑步来排解学习的压力与内心的重负,总是磨破鞋袜……增加一些不必要的开支。学校有一笔金额很小的奖学金,还有贫困证明带来的每月一百元的补助,以及姥姥去世之后就没了的那笔补助……总之,钟羽捉襟见肘地生活着,虽然性格孤僻,然而因为学习成绩实在很不错,因此同学的爱心偶尔也不动声色地降临在她的课桌里。
但她想起自己母亲的教训,对所有不明来源的好意都保持警惕,宁可饿一天也不会拆开桌肚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面包,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清高的人,不再做多余的事情。
班主任注意到了她,那是个和蔼的满面病容的女人,她的好意,钟羽是可以领的,班主任会给她“我女儿不要的运动鞋”“买错了尺码的内衣”“囤货囤多了的卫生巾”“又不小心在饭卡上充错了”之类的帮助,尽量用一种敏感少女能够接受的包装形式来帮助她,钟羽很明白这一点,她很感谢她,但命运对这位班主任也很糟糕,在她高二的下半学期,老师因胃癌去世了,在病床上弥留之际,还感谢钟羽来看望自己,哪怕钟羽身上只带了一捧路边摘的野花。
老师对钟羽的遗言是:像路边的野花一样茁壮地长大吧。
钟羽的理解却和常人不同,路边的野花的命运就是被她这样轻贱的人随手摘下,她对野花没有恶意,野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像班主任,就像姥姥,就像母亲,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们何尝不是路边的野花,但生命凋零得那么早,钟羽把那一片的野花全残忍地薅光了扔进河里,脏着两只沾满花汁的手走回家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为所有人哭了一场,出来之后就继续跑步,跑到精疲力竭,让大脑里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被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