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佞(11)
它缓慢而戏谑地轻轻歪了一下头。
“叮当——”行尸的动作骤然停止,它们保持着踮脚尖,挥舞手臂的滑稽动作。
陈阴陵几乎能感受到从那张盖头下传来的浓厚的恶意。
“退回祠堂里!马上!”陈阴陵凭着直觉向身后的文青灵众人怒吼。
文青灵携着五个不明所以的少年应声而动,立即退回祠堂。
同一时间,陈阴陵猛地落地后撤,朝着祠堂的方向奔去——但为时已晚。
夹杂着尖叫与狂啸的阴风阵法混合着煞气重启,将庭院中原本数量庞大的行尸转瞬绞为粉尘。地面上突然涌出大量粘腻的红色液体,缠绕住陈阴陵的脚踝,使得她行动迟缓。
陈阴陵尝试着抽出脚踝,但剧烈的,几乎撕扯的疼痛向她证明,倘若她贸然动作,一定会将双脚留在原地。
距离庭院中唯一没有猩红液体的祠堂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即使断掉双脚,她也绝不可能到达,甚至会将整个身体陷入其中。不得已,陈阴陵放弃了动作。
阴风和煞气席卷着,如同数笔利刃,割开陈阴陵的皮肤。她并不会文青灵的道家法门,也没有纯粹的灵气能隔绝自身,只有混合着煞气与灵气的长刀,以类如长矛相刺的方式抵御这霸道的阴风。
煞阵,灭绝生机,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陈阴陵用刀支撑着身体,在艰难对抗之际,她的周身鲜血淋漓,但她却猛然转头,朝向文青灵的方向,用眼神毅然阻止了灵力枯竭,尚未恢复的文青灵试图进入庭院,再启阵法。
她沙哑着声音,对文青灵道:“青灵,你信咱。”
文青灵握紧拳头,却后退一步。
在漫天狂风之中,陈阴陵对着庭院正中央,嗤笑一声:“你只知道开煞阵能把咱和他们困在这里,但你可曾猜到咱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空气重传来阵阵算不上轻快的铃音,表明了主人并不完全淡定从容。
陈阴陵低头,咽下因为煞气和灵力消耗太过,而反涌上来的气血。她的唇角勾起一丝算得上恶意的笑容,双眼漆黑:“看来你也不是很在乎祠堂里的‘所有’东西。”
铃音戛然而止。红嫁衣在一瞬间抬头,打直一直以来驼着的脊背,它看向祠堂。
不过百来步的距离里,祠堂中的油灯不知何时被狂风吹倒,最左方的棺材边,宋维道先前用来试探的半卷黄符咒被意外点燃,顺带着将棺木一并燃起。
外面的狂风到达祠堂里也不过是稍微大一些的风,只夹杂着很少的阴气,但风势助火,不过一晌的功夫,已将最左方的棺木燃了大半,连带着周遭的帷幔和台上最左侧的十来个灵位。
祠堂里的少年们正分工,匆匆将正中装了聂扶突的棺木移开,然后救台子和容易点燃屋子的帷幔的火,但靠尸油燃烧的火焰又岂是那么好救的?他们忙活着,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关注最先被点燃的棺木。
红嫁衣看见燃烧的棺木,猛地想要迈开腿,但却想起煞阵开启时它不能动弹分毫,于是又匆匆蹲下身,想要倒掉缸底的液体,抹掉绘制的图案。
但手臂的颤抖和止不住流出黑红色血液的伤口却不能如它所愿。
火势越演越烈,红嫁衣悲怆地仰头,铃声颤动间,盖头扬起一角,露出一张流着血泪,满是伤痕,嘴巴被黑线缝住的脸。而盖头下,是细密的针脚——那盖头,竟是和它的头部缝合在一起的!
它痛苦地向后倒去,就在那一瞬间,陈阴陵催动长刀,袖口一直存放着的那个被斩碎的铃铛重新和刀身建立链接,这一次,她没有断开。
“天清地灵,众鬼听令,冤苦凶吉,报我知情!”
这是不被道门认可,受到天地厌弃的共情通灵术。
第7章 貮拾柒
通灵术开百鬼避,通灵之鬼将被束缚。
只是使用的条件极其苛刻,需要与被链接方有关的契约物品且被链接者自愿,或是心神震荡,被链接者全面压制。
链接成,庭院之中的阵法骤然停止运转。陈阴陵被拉入一场冗长的记忆回流。
记忆之初,耳边是缠绵的唉声叹气与啼哭,陈阴陵被迫困在一具佝偻着背,站在阴影里的躯体之中。
眼前是一个中年女人,带着惊恐的神情,冲一个穿着道门服饰的中年男人哭诉着什么。
陈阴陵借着余光仔细打量着这个面容普通,但自带上位者气息的男人,却无法和当今任何一个道门百派十人首对上号,各大道门百家中,也没有管事人长着这样寡淡无奇的脸。
显然,他用了易容术。
妇人哭诉的最后,男人叹了口气,点点头,似乎答应了她的请求。妇人松了口气,泪眼婆娑地转头盯着陈阴陵的方向,目光里分明带着厌恶和害怕,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窃喜。
这样的目光令人极其不舒服,令陈阴陵所在的这具躯体主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她蓬乱的头发顺势遮蔽了视线,心里却极为不安。
男人走到陈阴陵跟前,不加掩饰地观察着她全身上下,像在打量什么待价的货物。良久,她听到男人向妇人说“好”,继而将宽厚的手掌抚上陈阴陵所在躯体主人的头。
这具躯体的主人被迫抬起头,在惶恐与不安里,她听见男人用毫无情绪的声线说:“从此,你就叫‘貮拾柒’吧。而你旁边这个姐姐,就叫‘贰拾’……不好区分,算了,你们都是‘貮拾柒’。”
在这一刻,周遭凝滞的空气与迟钝的记忆走向变得流畅而生动,命运的齿轮被迫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