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佞(95)
月盘只有浅浅一弯,悬于天际又好像触手即得。
【山的这头是崖,云深不见底。我幼时曾远远看过一眼,真是十分地安静。】神子暗色的眸子在这明亮的山巅之上闪烁着光,遥遥望去,就好像离得很远。
可她又的确在陈阴陵的一臂之遥。
【你想下山么?】神子微微侧目,神情温柔而怜悯。
陈阴陵瞳孔在一瞬放缩,面上神色不显。她张口,却没有声音发出,并不对此有所回答。
【开玩笑的。我们可下不去。】神子噗嗤笑出声,抢先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用为此感到烦恼。】
神子转身,轻车熟路在杂乱错落的书架之间找出了两个小凳子,掸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摆放在窗边,招呼陈阴陵坐下。
【跟我讲讲山外的事吧。不是这里的山下,是以前,你来时那些地方。】神子坐在窗边,用手慢慢一点点比划出自己的心愿要求。
陈阴陵的大脑空白一瞬,又很快浮现出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黄沙、荒漠、鞭声、喘息、血汗交织……诸如一切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但奈何眼前人的神色太过专注,心愿迫切。
陈阴陵实在不忍心驳了她的愿。
“山外是一片黄沙,也有树木,枝丫很丑,干瘪……有很多人,没日没夜地忙……”
她尽力去想,去描述一个可能没那么枯燥乏味的世界,但效果甚微。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山外桃源,也称不上什么他方世界,但奈何倾听者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听客,会在任何一句话后给出情绪的反馈和传递,甚至在无声无息间将手轻轻放到陈阴陵的脊背处,缓慢而富有规律的拍打着她的背部。
窗边两个挤在一起的小人相互依偎着,轻灵的应和声和讲述的气声交织着,此起彼伏,直至最终,带着一个绵长的尾音,那道气声缓慢消失了。
神子嘴角抿出一道笑意,垂首将闭眼睡着的讲故事人放平在她的腿上,抬头望着窗外那一抹残月。
怀里的姑娘用生涩的音调向她描述了一个和过往神宫中流传的截然不同,掩藏在黄沙下,充满苦痛与血泪,麻木与绝望的世界。
但所幸,这所有的一切,对于这个无知无觉的讲述者而言,只是一场真正的“睡前故事”。
神子将停下拍打哄睡的手搭在陈阴陵右心口处,神情里是缠绵的眷恋与心疼。
在这里,是一切的真实。
翌日,神宫外廊道传来五更的响报时,陈阴陵自神子寝殿内惊醒。
她竟然毫无防备地在陌生且看似危险的地方说着话睡着了。
并且,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神子貌似还独自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躲过了巡查的侍从,将她搬了回来。
陈阴陵坐在床榻上,混沌的脑子运转了好半晌,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阴陵从里间出来,绕过屏风,外侧,神子已经坐在案台上看书。
见到她出现,神子弯了弯眉眼,向陈阴陵招手。
推翻往昔的刻板印象,陈阴陵腹诽着走过去。
【你得再跟着我认认字,用心些,学快些。】
第55章 七日即死(五)
同一个不会说话的神子进行语言的学习是一件并不算简单的事,好在神宫之中的日子实在无趣得紧,除去神子在固定几日会消失一段时间,带着满身血腥气回来以外,除去陈阴陵迫于身体中蛊毒影响,不得不充当卜尹的监视者,固定汇报神子行踪之外,她们有大把的时间进行这一项活动。
变故突如其来。
陈阴陵于月末按往昔的要求,向卜尹陈述最近发生在神子周遭的一切后,被周遭侍从用布条遮蔽双眼,由其中一位领着离开房间。
在回程的廊道之上,陈阴陵被突如其来拉扯、撞击到一旁的窄道墙壁边,而后,她听见带领她的侍从低声的一句:“低头跪下,不许说话。”
一行人带着快速通过时的气流从她们跟前一晃而过,恍惚间,陈阴陵甚至感受到了绸布滑过还没能收回的手指的柔顺。
神殿之中,除却神子与卜尹,从未有任何行走之时,必须让道的说法。
陈阴陵方才才自卜尹处离开,眼前这一行极速离开的人流队伍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她向卜尹汇报的时辰正正巧,同神子消失的日子相匹配。
身侧侍从还未从俯跪的姿势重新站起,而前方行径中的队伍已然消失在拐角。
陈阴陵拇指食指相合,微微摩挲,于下一秒突然发难。
她单手成拳,狠狠击中身侧侍从脖颈处的穴位,便见那人身躯一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廊道之上是无边的寂静,除却拐角处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外,无人被一个突然无声晕厥的侍从吸引。
陈阴陵趁此机会,循着神子队伍的声响,急急追赶而去。
但那阵脚步声却在一处拐角戛然而止。
身后有若隐若现的行灯光芒与单人巡视的侍从脚步声,拐角外的场景未知。那支队伍是否还停留在视野之外,陈阴陵赌不起。
瞬息之间,她灵光一闪,循着前昔神子在通道中的行径,摸着墙面,自突起处轻轻敲击,而后闪身进入一扇暗门之中。
同之前被神子引领着进入的房间不同,陈阴陵进入的房间逼仄漆黑,只能堪堪容下她一人。
门外微弱的“嗒、嗒”声彻底不见,陈阴陵微微松气,正准备推门离开之时,四周却飘来细细的啜泣声。
松下的气悬在半空。
啜泣音层层叠杂,在狭窄的房间内显得极为突兀,但这处连活动都受限的房间内,根本不可能藏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