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132)
还什么麻烦?宫里最忌讳说谁像谁,相像了就仿佛真有关联。这南泰舞团要是在盛京长久留下来,以后谁看六王府不顺眼,弄不了六王妃,顺手拿那琴师出出气,不是平白让人跟着遭殃吗。
沈嫣本是准备了这么一大串冠冕堂皇的话要训诫林潋的。宫宴上,却也容不了她说这么多。但只要她在脑袋里这么捋顺了,心里那点子莫名的不快便有了理所当然的依归——可不是她听不得潋潋没头没脑地见一个美一个,实在是宫里需要谨言慎行,不能给人给己惹麻烦!
沈嫣轻轻瞪林潋一眼,“别再吃那枣了,吃菜。”
林潋鼓着脸“哦”了声。她是看那琴师挺典雅的,安静内敛,像阿嫣说的君子般的美人。这才勉强和阿嫣有两分相像,不然谁像得起阿嫣!可也不知怎么,莫名就惹阿嫣不高兴了,也许是因为琴师身份太低了?可阿嫣往日也不是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啊……
沈嫣扭过头去,没再理林潋。
一曲尽,瑜妃抚掌赞道,“南泰的舞,名不虚传呀。托皇后娘娘的福,臣妾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的舞了。”众妃忙跟着齐声谢恩。
皇后捏着金指套点点瑜妃,“就你嘴甜,人家跳的舞,功劳倒落到了本宫身上。”
瑜妃笑道,“百鸟朝凤嘛,都是朝着皇后娘娘的恩泽,否则人家朝哪舞去。”
南泰舞姬安静退下,皇后一伸手,笑道,“先别走。本宫沾了你的光,这可不能不赏了。”
宫人捧上诸多赏物,舞姬跪下拜谢,“谢,亮亮。”应该是刚学的汉语,磕磕巴巴的。
皇后道,“起来吧,让本宫仔细瞧瞧。”
身旁一个宫人俯到舞姬耳边叽叽咕咕几句,舞姬站起身抬起脸来。一身暗玫瑰金色舞裙,和淡金色的长发几乎融为一体,明眸水亮,看得众人俱是一呆。刚才她舞得极致,花飞鸟鸣,根本没人留意过她的样子。
皇后一怔回神,含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倒是听懂了这句,努力想了半晌,一个一个汉字地吐出来,“陈…陈恩娜…”
皇后一笑,也不等她说完,“看看,连名字都注定要承恩了,这宫里风水养人呐。你这孩子,甚合本宫眼缘,不如留下来吧,陪陪我这老人家。坤德殿后那一排小院子,也该添些花香人气了。”
予熹探身对林渊小声道,“你看,皇后都喜欢这舞呢!”林渊垂眸饮尽了杯中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轻笑道,“舞?”
瑜妃夸的是舞,皇后留的是人。怕不是看那舞姬漂亮,自己养着,以后随时需要,可以指给需要笼络的大臣。搞不好还能指给林渊她爹呢。
舞姬垂首听完身边的翻译宫人叽里呱啦一堆,不禁愣住,“不,不我不可以…我回南泰,我要…我…”
一直安静的琴师一下站起,走到亭中间对皇后行礼,出口的汉语比舞姬流利得多,“皇后娘娘莫怪,她的汉语不好,所以有点怯。娘娘喜欢,是我们的莫大荣幸。娘娘若要人留在盛京演乐助兴,我们可以整团留下来,住在驿馆就行,绝不敢叨扰娘娘清净。”
皇后秀眉轻皱,她要这舞姬,是要养来送人的。送个姬妾图个乐,要通汉语做什么。皇后身旁的宫女立刻喝道,“大胆!皇后娘娘何曾叫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琴师一步站到舞姬面前,半挡着她,反手把她推远了些。乐团里的其他人立刻上前围着舞姬,把她团在中间,隔开了宫人们。
琴师跪下,大拜在地,“草民不谙大盛规矩,冲撞娘娘,罪该万死。”
“玲玲…”舞姬颤着声叫。
林渊定定望了那舞姬和琴师一眼,放下酒杯,暗自叹了口气。这闲事,管了不一定成,但一定得罪皇后;不管呢,却又怎么对得起她自己。她自己不能够做成的,至少让世间远处,某一处,有人能够。
林渊扭头问予熹,“你是不是真会跳舞?”
“会,”予熹紧张道,“她们怎么了,皇后要罚她们?”
“你会跳什么舞?”
“我堂姐编的落英舞,她教过我。”
林渊偏了偏头,微笑道,“现在来,敢不敢?”
予熹一笑,伸手去解襟领上的纽扣,“这么巧,我正穿着舞衣呢。”
林渊笑了笑。她们北月的裙子,哪件不是舞衣。
“皇后娘娘,”林渊起身拱手,“娘娘好眼光,这舞确实一鸣惊人。刚才四皇子妃的堂妹也看得兴起呢。早听说南泰北月皆善舞,不知在座各位可有兴致看南北斗舞吗?”
予熹不怕出头,她是四皇子妃的堂妹,毕竟是连着茹嫔的。就算予熹以后嫁得再高,也回馈不到皇后身上,只能帮到四皇子和茹嫔。皇后不会“提拔”她的。
瑜妃微垂着头,看倒是想看,但她可不能顺着林大小姐驳皇后的意思。瑜妃不言语,其他众嫔妃也不敢说话。玉和一下蹦起来,拍着手叫,“我要看我要看!”瑜妃回头一瞪乳母,乳母连忙拉玉和坐下。
予熹脱了外面的袄子,露出一袭贴身的鱼丝泛光舞裙,站起身来。林渊瞥了她一眼,脸色沉沉。明明是她自己叫人家跳舞的,现下却不知忽然生起什么闷气。予熹经过林渊席案的时候指尖轻轻贴着桌面刮过,林渊立刻扭过了脸去。害羞了?予熹微微低头一笑。
予熹走到亭子中,百支烛光围着她,更显得一身玲珑剔透,波涛狂卷。脖子上缠着丝细细的锁骨链,正中一粒米般大的小宝石,璀璨夺目。
“你叫玲玲,是吗?你会弹北月的曲子吗?”予熹轻声问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