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183)
阿堇叹息着摇摇头,“让她静一静吧,你晚点再来。”
这一天的晚饭,蔡大夫在沈夫人屋里,沈嫣在自己房里,林潋没来。晚饭后沈嫣让阿堇去告诉母亲自己睡了,独自在房里,林潋没来。王府里各院的灯后来渐次熄了,林潋还是没来。不会来了。
阿堇给沈嫣熏好了被褥,“过来睡觉,别弄了。”
沈嫣正斜斜趴在凉榻矮几上,自己给自己染指甲。很多很多的蓝凤仙花,拧出浓浓的花汁,掺入一点红,成了幽幽的紫。夜蓝克制而端庄,嫣红火热而奔放,而紫,是幽暗夜里、无人角落的一点放纵。如同沈嫣轮回般的梦。
那绑在长长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液,带着辛辣的植物味道,也许这也有什么提神催情的作用,不然她怎么总觉得自己还在午后那个梦里。
阿堇走过来,无奈道,“弄这样的指甲,做什么都不方便。”
沈嫣倔着唇不理她,她知道阿堇想她把指甲绞了,自己泻泻火。她偏不!她偏要花一整天来染指甲,把十根指头弄得明晃晃的尖而长。告诉她们,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这个。
她控制不住梦里的人,还控制不住自己吗。
阿堇拿起纱布和小扫子,“我帮你吧,你单手怎么弄。”
沈嫣咬着纱布绑指甲,头都不抬,也没理她。阿堇叹了口气,“阿嫣…”
“你去睡!”沈嫣烦躁地抬头,见阿堇担忧地望着自己,气焰立刻又熄了,弱弱道,“我睡一天了,今晚肯定睡不着的。”
阿堇站起来,“那我走了,你有事叫我。”
“嗯。”
阿堇走到门口,转头看凉榻一眼,沈嫣专心致志地低着脑袋搞指甲。阿堇叹了口气,走出去轻声关了门。
门一关,沈嫣仿佛瞬间脱了力,把沉沉的脑袋磕在榻几上,闭上眼睛。头好重,总是恍恍惚惚的,搞不清自己醒着还是在梦里。她其实一整天都没睡,除了潋潋在的那一阵子。怎么偏是那阵子睡了。
沈嫣忽然自嘲一笑,其实要搞清楚自己在不在梦里,还不简单?‘潋潋’在,就是梦里。醒着的时候,她还哪里肯来。
沈嫣深深吸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直起身来,继续给自己染指甲。
凤仙花染指甲有个好处,就是得染三五遍,颜色才牢固。染足五遍后,沈嫣推开一丝窗缝,天边透着隐约的瓷青蓝,五更天,早起洒水的丫鬟差不多该起了。沈嫣拆了最后一遍纱布,在冷水里洗过手,掀开琉璃灯盖子,吹灭了。不然明天母亲知道她熬到了五更天,又得对着她哭。
沈嫣拿手托着下巴,仍坐在凉榻上,身上盖着那件提神的狐皮。这是唯一留下来的送子物件——既然不想睡,提提神也好。就像从前潋潋睡在她身边,有时半夜也偷偷吸鼻烟的。小壶口一打开,满床一股凉丝丝的薄荷味。沈嫣有时醒来,问她是不是又吸烟了,潋潋还嘴硬说没有,不知道自己连呼吸都是那味道。
沈嫣拉了拉身上的狐皮,拢在脸上,闭上眼睛。提神吗?她怎么觉得挺安眠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还没亮,屋外忽传来细细的说话声,阿堇稍大声些,另一个不知是谁…沈嫣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幽暗尽头的屋门。大半夜的,怎么这时来了?
人声渐熄,屋门安安静静。沈嫣大大睁着眼睛,不敢眨一眨。大半夜来了,只是来找阿堇的?
天长地久的一瞬过去,屋门终于咿呀一声,沈嫣整个人弹了弹。一条高高的人影轻手轻脚走进来,手上提的油灯已吹熄了,披着件半旧的软缎绒毛披风。这么远,这么黑,其实沈嫣是看不清那披风的,但她知道披风是一色的孔雀蓝,幽幽的绿,幽幽的蓝,手抹过去,绿一些,手再抹回来,蓝一些。她连手在那绒毛上的触感都记得。
林潋一转身,看见凉榻上的人影,呆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阿嫣?”
沈嫣心里应了,可是喉咙拧着,出不了声音。长长的指甲在榻几上拨了拨,弄出点声响。
林潋走过来,坐在榻几另一边,就着窗纱的濛濛银光看她,“怎么不睡啊,又不开灯。”说着从榻几下抽出火折子,翻开来。
“怕母亲明天知道我没睡。”
林潋刚要吹亮火折子,僵住了。沈嫣笑了笑,撑着自己凑过去,往林潋手上吹了一下,小小的火光骤然亮起。有如夜幕忽然拉开,沈嫣的眼睛离林潋那么近,仿佛万千星辰,亮得林潋无法直视。
林潋转开眼睛,点亮了榻几上的小灯。屋顶上瞬间出现了几条淡淡大鱼,安静地浮游在两人之上。
沈嫣望着林潋身上的披风,温柔笑了笑,“热不热?进来还穿着。”
林潋迟疑了好一会,伸手解开了披风,沈嫣顿时一愣,林潋里面只穿着件葱白的蝉翼薄纱里衣,玉色皮肤隐约可见。
林潋讪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犹豫了一晚,一边怕着阿嫣不想见她,一边又舍不得不来看看,最后一狠心,脱了衣服躺下了,又一狠心,披件披风就冲过来了。谁能想到,都五更天了!阿嫣屋里都黑灯了!阿嫣居然还醒着。现在林潋一身睡衣地过来,搞得她好像特意脱干净了过来睡的一样。
沈嫣挪开眼睛,舔了舔唇,现在问潋潋睡不睡?好像她专门等着潋潋过来才睡觉似的。问潋潋过来找她干什么?又好像很不欢迎人家,万一潋潋说没事,那不是在赶她走吗。
“你累不累?”沈嫣问。
“你要睡了吗?”林潋同时说。
两人愣了下,沈嫣摇摇头,林潋跟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