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192)
沈嫣捏着唇,礼貌地笑了笑,“潋潋…去教坊?跟着你去的吗?”
林渊笑脸顿时刹住,潋潋没跟阿嫣提过教坊啊?林潋给教坊那些姑娘们可做了不少舞蹈小道具,常去送货。姑娘们哪有不喜欢的,便次次都留她下来玩,新排的舞跳给她看,新学的曲儿弹给她听,一分钱茶水都不收她的。林潋混教坊都混成自家后院了,原来阿嫣不知道啊?
不过想来也是,沈嫣这女夫子迂腐得很,也难怪林潋在她面前就变个样,爪牙全收收,乖得跟个刚蒸熟的糯米团子似的。
林渊转了下眼,好心帮林潋解释,“害,教坊嘛,里面有男有女,有歌有舞,有陪着喝酒玩耍聊天的,也不是只有男客才去的。”
沈嫣一皱眉,听起来更鱼龙混杂了。
林渊见她神色不快,又找补道,“潋潋就去听听曲儿看看舞,她喜欢听丝竹,还会跟着蹦哒呢,你不知道吧?再说,里面各路可人儿多了,我也爱去啊。”
当然,那是从前。现在去,得带上个随身娃娃。看完一支舞,娃娃扭头眨眨眼问林渊,「好看吗?」答好看,就会跟着「她好看还是我好看」;答不好看,就会跟着「你都不懂舞,平常我跳的你是不是也不懂」。
总之,现在林渊也渐渐少去了,至少没林潋那厮去的多。
沈嫣睫毛落下,盖一片阴影在脸上,“不知道,她没说过。”她从不知道潋潋喜欢听曲看舞,不知道潋潋去的地方这么广,朋友这么多。她能想象的,只有一个何昱深。
林渊拍拍她,“怕你骂吧。你也是,管她管得跟自己孩子似的,倒不见你管王爷。”
沈嫣淡淡一笑,跟着林渊转出大屋,屋后豁然开朗,竟是个长形的大园子。天光洒下,当头几株广玉兰,碗口大的厚肉白花开得正旺。园中花木扶疏,静水成湖,湖上浮着丝丝烟雾,一道小小的九曲小桥伏在湖面上。东西两道蜿蜒的爬山廊,围着中间的园林水景。园子越往北越高,尽头正北最高处,坐落一间正堂大屋。堂前飘出个大水台,被庭中的白皮松挡了些,沈嫣看不真切,只听见阵阵弦乐声,和着女孩子们的笑声,从水台远远飘来。
水台之前,园西座落一间临湖水榭,秋水纹格飘窗错落掀开,里面沧浪碧色纱帘子偶然飘出一角,微风一抽,又滑进去了。晚上若得在那窗前坐一坐,浓绿锁窗,明月团团,真真何似在人间。
沈嫣不禁长叹,“这园子~从外面看,根本猜不到院里面原来别有洞天!”
林渊笑道,“本来是个四合院子,方方整整的,三进三出。我跟予熹两个人,要那么多大屋干什么,不如弄些好玩的。你不知道我找人引水挖池,弄了老久了,才搞成现在这样。”
沈嫣指指湖岸的广玉兰,“正月才过,怎么有玉兰花开得这么好?你是种的什么品种?”
林渊下巴向高处的小湖撇了撇,“湖里引的温泉水,湖岸的泥都是暖的,一年四季花都开。”
沈嫣震惊道,“引的温泉水?你不是就为了请我们来一天,这么砸金砸银地催花开吧?去林府抬几盆大的来摆两天就好啦。”
林渊耸耸肩,“予熹说北月没有广玉兰,开给她看看。”
沈嫣失笑道,“广玉兰初夏就能开了,才几个月,等一等嘛。”
林渊微微一笑,带她踏上东面曲廊,领在前头,仿佛自言自语,“谁知夏天什么时候来,谁知它来不来,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她们脚下的台阶铺着席纹砖地,三片瓦条往左,三片瓦条往右,整齐有序地一路延伸到长廊尽头。这园子一掷千金,连长廊地板也铺得这样繁复。整个园子一眼望去繁花胜锦,堆满砌满,处处透着丝过度的及时行乐之感。
沈嫣不太清楚林渊略带哀伤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源于什么,也许是她压抑多年,一朝得了予熹这个知己,看破了;也许是林太尉这两年在朝堂上不很得意,林渊担心家里以后供不起她的奢靡了;也许是她跟予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知什么时候说没也就没了。不像沈嫣和林潋,她们倒是不可能拆的。
沈嫣想到林潋,面对着林渊,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歉疚。林渊扭过头来,碰巧看到沈嫣一副似甜似苦的表情,目光怅惘地望着园子。林渊想着自己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想起上次她去六王府,看见阿嫣床上摆着林潋的鼻烟壶。
林渊心下无奈,轻甩了甩头。
两个丫鬟手里捧着什么,欢声笑语地走过,见到林渊两人也不垂头避让,快快地对她俩福了福身,踏着轻快的步子继续说笑着走远了。
沈嫣跟着林渊走到长廊间一个凉亭里,顿住脚步欣赏外面的湖光花色,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园子,真是自在,连下人们都开开心心的。”
林渊轻笑,“她们是开心,拿着我的月钱,没大没小的。”
“那是你这主人当的好,下人做事能干,又从心里觉得你亲切,把这里当自己家。”
林渊和沈嫣一起往外看着园子风景,良久才开口,“她们也确实没家了。现在外面流落的女孩子这么多,她们能找什么事?能进教坊都算好的。予熹说我们既要用人,就全都请这些好了。”
沈嫣也有耳闻,这两年大盛要严防边境,处处征兵。从前一家怎么都要留一个成年男丁,现在也不管了。很多百姓家里都只剩了女人孩子,很多到了年龄的少女便被贱价卖了,换家人安适点的生活。沈嫣叹气道,“那也好,能进你这,也算是有幸了。再说,还有你这么好欺负的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