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222)
宫女在小凉亭中摆了菊花糕和雪耳红枣羹,安静退到一旁,夹着托盘垂首而立。玉和走进亭里自己坐下了,何昱深知道她最近心事重,也不计较她没谦座,跟着她安静坐下。
凉亭正对着外面的莲池子,池畔一片残荷垂败。玉和看着荷池,幽幽道,“小何先生怎么挑这么个时候,百花都败了,这样荒凉。”
无头无尾的,何昱深却知道她在说自己的婚事,眼睛一扫亭边盆栽的一圈明黄颜色,“不是还有菊花吗?”
玉和心里一沉,就在今秋?不可能,现在都快入冬了!小何先生在跟她打哑谜,不是真的在答她。玉和暗暗生他气,面上却淡淡笑了,“菊花好,待到秋来风无情,菊枝独立百花杀。”何昱深一时无语,玉和又道,“菊花高风有气节,果然很适合林大小姐。”
这下何昱深倒坦然,颔首道,“是,林大小姐为人,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
玉和忽地一笑,“倒是像小何先生今天讲的木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何昱深赞同道,“林大小姐比之木兰,确实毫不逊色。”
玉和不掩疑惑地一抬眉。他竟这样直接地夸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而且丝毫不帮林大小姐解释一下她也有闺阁女儿柔情的时候?就直接认同人家堪比男儿了?
玉和捧起雪耳羹挡住一半脸,不让面上半是不解半是喜的神情被人看见——小何先生不爱林大小姐,绝对的不爱她!
可他为什么娶她?单是服从家里安排?
不可能,何林两府家长有意已久,一直没成事。这次联姻,肯定是他们两人自己点的头。但为什么呢?先且不说小何先生,林大小姐这么多年不肯嫁,后来又有了个密友,玉和还以为她一生定是不会嫁的,那怎么现在又肯了?
如果是为了别的考量,那他们还有可能离吗?玉和再等几年,也不过十六七,她等得起。然而万一不离呢?万一他们有了孩子……
何昱深因玉和提起木兰,正是课上教的书,作为先生的自觉便上来了,故作严肃地拿指尖点点石桌子,“既说到木兰辞,考考你,刚才说的书还记得多少?”
玉和仍计算着一脑子的事情,心不在焉的,“记得…几句。”
何昱深斜眼瞥她,“几句也行,背来听听?”
“唧唧复唧唧…”玉和捧起雪耳羹,慢慢喝了一口。
何昱深真给她气笑了,“就没了?”
“呃…润润喉嘛,嗯…”玉和懒懒地望了眼何昱深,心下难受,他和她差了这么至关重要的该死的几年,他十九,势必要尽快成家的了,她却还差一点点、永远都差那么一点点才到十三。他若有心,要等她两年,也不是办不到,毕竟她是公主啊!但小何先生若稀罕公主,也早和皇后的宁和姐姐一起了,哪轮得到她……玉和暗叹了口气,在心里狠狠瞪了何昱深一眼,赌气道,“只记得一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马鞭,南市买马嘴套,北市买…哦这个才是马鞭。”
何昱深眉一皱,要训她都不知从何开口。玉和不是明宇,平常绝不至于此,看来是真的没心思念书了。可说到底,她这样心思涣散,又该怪谁呢……
玉和见他愁眉不解,倒又讨好地笑道,“小何先生,你说他们怎么这样规划集市啊?都是卖马的东西,怎么分拆在四处卖呢?”
何昱深知她是故意岔开话来,逃避挨骂,但她既问了问题,他便仍是耐心道,“这里只是要表明木兰四处奔波,为从军做准备,买什么不是很紧要的。”玉和合作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何昱深笑道,“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我既说了买的东西不要紧,也不好训斥你背错了。”
玉和对着碗笑得小肩膀一抖一抖,“你还把书都解了呢~这句体现的是木兰准备从军的决心和行动,对不对?哈哈~小何先生对我最好了。”
何昱深笑着隔空点点她,“休息够了没?回去上课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书阁里,玉和心情明显变好了,下半节何昱深讲书讲得很顺利。午时将至,整卷《木兰辞》全部讲完,正落在“安能辨我是雄雌”那一句。何昱深让玉和来解,玉和耍赖说她解不了,还是请小何先生回去问问林大小姐吧。何昱深无奈,自己勤勤恳恳解给她听,便散课了。
宫人送了何昱深出去,玉和仍待在书阁里做功课,贴身侍女在一旁边磨着墨,边轻声报告今日宫里的大小事情,忽然插了一句,“公主先吃口东西吧。”
玉和听话地伸手抓了块白玉糖糕塞嘴里,低头继续抄书,“接着说,刚才你说四皇兄今天进宫了,干嘛来?”
“还没进,应该快到了。北月派了人来探望四皇子妃,陛下在欲雪阁设午宴,便宣了四皇子进宫。”
“皇子妃呢,不一起来?”
“没听说。”
玉和翻过一页书,继续低头抄着,安静一笑。看来父皇是打算在北月使臣面前怒斥一顿四皇兄,先给北月那边消消气。父皇一发龙威,北月使臣怎么都要和婉劝两句吧?他们口风一软,父皇便能趁势和他们和谈,商讨怎么一起劝四皇子妃不和离。若把北月人都劝得倒了戈,四皇子妃再坚持和离,便是不识大体了。
“四哥惨了,”玉和对着书说。正抄到那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她看也不看,低头默写在宣纸上。
侍女耸耸肩,“陛下接见侍臣,哪个王爷皇子都不召,单叫了四皇子来,还不是看在他有个北月皇子妃的份上,让他露露面?有什么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