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6)
林渊问,“罚青玉了吗?”
沈嫣愧歉道,“管事的罚了她十藤条,打完她自己站起来,换件衣服就去接你了。昨天发起烧来,也不肯休息,还忙着给林潋安排。”
林渊无奈摇头,“牛脾气。给那小孩安排住哪了?”
“还没定。”
林渊想了想,“最好让她跟青玉她们住,青玉看着,没人敢怎么她。离我也近。”
沈嫣轻蹙眉,“跟丫头住?”
林渊一笑,点点她鼻子,“是啊,而且还要凡事都比不上丫头。现在大家都知道她身份了吧?”
沈嫣垂眸,“没说,有时叫她潋小姐,有时不叫她。”
林渊淡淡一笑,“好,这就是留下了。放心吧,以后我有的,头一份给青玉,第二份就是她的。”
沈嫣不忍道,“林夫人这么容不得她吗?”
“我这种正妻留下的就算了,林潋又是从哪蹦出来的,还是因为救我才翻出来的旧账。”林渊摇摇头,“以后有什么看我不顺眼的,如果不想都把气撒她身上,还是低调些吧。”
“你费心了,”沈嫣垂眸,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压着腰侧,低头半跪,行了个全礼,“我真心替她谢谢你,之前错怪你了。”
林渊悠然受了沈嫣一礼,歪歪地搭在靠几上笑笑看着她,“谢我呀?那你早点回来给我端茶递水吧。”
沈嫣直起身来,娇媚一笑,“等我父亲养好病,不出几个月就回来了。”
第三章
沈家母女既是为了叩谢皇恩浩荡下山的,那么沈夫人的首要任务,除了找女婿,自然是要进宫了。女眷没有老爷带着,不好面圣,至少也该进后宫给皇后娘娘磕个头。
但话又说回来,皇后娘娘每天千头万绪,总不会照三餐问沈家下山了没。沈夫人一到盛京就着手入宫的事,唯恐谢恩谢迟了,显不出诚意来。然而皇宫又不是菜市场,无诏无牌无文书的,怎么进呢?
按理说,沈夫人现是从一品诰命,本就有无诏进宫之权。但皇恩赐权这东西,就跟尚方宝剑一样,漂亮与否,都是一个装饰;锋利与否,都不是真拿来用的。
沈夫人不欲再麻烦林府,但环顾盛京,五年过去,物是人非,从前熟识的关系都或断或散了。幸而沈夫人还认得上山宣追封圣旨的那位小公公,托人找到他,小公公传话出来,说他也是听大公公的指派。要给皇后递话,得找大公公。
大公公常年在宫内,沈夫人自然是见不着了。好在公公在宫外有个义子,义子大人无官无职,然无令牌文书也能随时进宫见他义父。
沈夫人得了这么条巧径,忙备了个快三尺高的永乐窑青花梅樽,命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侍女曼霓,领着几个下人,把花瓶抬到这位义子大人家里。
义子一看,对曼霓和善一笑,“沈夫人费心了,只是义父他清心克守,用不惯这些奢靡之物。还不如给他备些龙涎香,雨夜长燃,去去湿气,也有助他的风湿旧患。”
曼霓一听,立刻大方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们夫人素知公公高洁,怎敢送礼扰他。这花瓶是夫人久闻大人善名,心生敬意,专门孝敬大人的。夫人说了,后院妇人,自比不得大人的鉴赏眼光,物是俗物,心意却是最诚的,还望大人不要嫌弃。风湿最是磨人,公公欠安,我们夫人也难安,自会祈福尽力的。”
义子微笑点头,善心大发,不忍驳了夫人面子,遂收下了花瓶。
曼霓回府,立刻禀明沈夫人,花瓶不够,得备龙涎香,还要纯度最高,毫无杂质,湿气多重都能长点不熄的那种。
沈夫人一听,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咬咬牙,找了林夫人帮忙搭路买龙涎香。林夫人一听,气得要捶她,“姐姐也太见外了,这种事怎么不跟妹妹说!那大公公我们府平常就有孝敬的。再送例礼也不过意思意思,怎么至于收这么重!”
林夫人赶忙又搭人拜会了义子一番,义子大人也哎呀哎呀,“怎么不早说!原来是太尉府的世交姐妹。义父常念起林夫人那双儿女呢,公子小姐可好啊?托太尉老爷夫人的福,最近秋日清爽,雨水不多,义父的风湿症也好多了呢。”
于是顶级龙涎香减到意思意思的足一两。早饭时送进宫里,当天皇后娘娘的懿旨就下来了,宣沈家女眷两日后入宫叙话,以慰娘娘思念故人之心。
***
晚夏初秋,池水淡淡青绿。高高低低的败荷耷拉在池面上,层层叠叠的阴影。林潋凝神皱眉,伸手拨开一点荷叶,水下几条花青色的小鱼惊起,飞似地游走了。
青青蓝蓝,通体半透明,甚至能勉强看见肚里的小肠子。鱼头圆滚滚,尾巴宽大。林潋低头拿碳枝在粗画纸上扫了几笔,不对,那尾巴好像没这么长,但好像更宽些。她捏着小碳枝,干脆跪在水池石边上,探身又拨了拨荷叶,半个人探出池子,头埋到荷叶旁盯着水底看。
身后忽来一只手扯着她后腰带,把她整个人带了回来。林潋一惊,迅速藏了画纸碳枝,随手抛出一团揉皱的油纸,一看就是街外包油炸零食用的。林潋被那手带起站直了,对方是谁都没看清,头低低的先道歉,“我错了。”手要藏不藏的,明显看见上面蹭了些碳色。
林渊看了眼她手指,又瞥了眼地上的油纸团,骤看像是林潋拿零食来花园里吃,边吃边趴在池边玩水,手还蹭了炸饼上的锅灰。林渊失笑,踢了踢地上的油纸,“捡起来,你在这干嘛呢?”
林潋一听她的声音,全身一松,怯怯的神态顿时没了,低身捡起油纸团,从衣袖里抖出画纸递给林渊,“长姐,你看这像池里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