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111)
她离开了林洌的唇,仰起美术之神的脸,神情平静而坚定,美得不可方物。
萧雨淇说,“进场吧。”
粮仓里的顶灯全都熄灭了,暗了一瞬,幸而圆圆的通风顶还开着,天光撒了下来。一百多个人坐在高高粮仓的底部,那种置身于高耸建筑中的渺小感,甚至带了点神秘的宗教性。此时四处都响着细细的说话声,嗡嗡的回音。萧雨淇从他们身后快步走入,绕过众人,走到前面的小舞台上。工作人员随之流入,各有各的岗位。林洌融入观众席里,坐在最后一排。
萧雨淇今天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裙,上身两片柔软的布料,贴着胸前往上抹去,绕到颈后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胸前一道深深窄窄的V,很显玲珑的身材。她一踏上小舞台,粮仓里墙上高挂的那些老树盘根般的灯线一下子全开了。一道道幽幽的紫红色灯绳,从地面一直吊到天上,吊到那个圆圆的天顶处才停止。整个粮仓浸在一个紫红的幻光泡影里,梦幻的、缠绵的、充满情欲、但一瞬即逝的一个时刻。
萧雨淇的红发红裙也染上了微微的紫兰色,沾满一身疯狂的情欲气息。她一笑,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地狱》的开幕礼。”说话时,唇间露出了尖牙的顶端。
后排的没看清,只觉得萧雨淇今天的眼妆有点不一样,很迷蒙的感觉,那如火的血眼在紫红的灯光中半梦半实,倒很相衬。
全球正在看直播的人堪堪过了几千万。
萧雨淇拉过身后的高椅,靠着只坐一点,借着力,说,“今天,我是吸血鬼。”她的胸前夹着一颗小小的毛毛麦克风,声音回荡在粮仓里,传回来一点柔软的回音。
台下有人说,“看出来了。”“吸血鬼好美。”
萧雨淇笑了笑,半开玩笑地委屈着说,“你们都不信。我是真的,我还有牙。”她微微张嘴,舔了舔自己的尖牙给众人看。
众人大抽气,“女神,不要在自己的开幕礼杀人。”大家都笑起来。
萧雨淇也笑,说,“不说都忘了,今天是来看画的,不是来看我的。”
“我们是来看画也是来看你的!”
萧雨淇娇嗔地瞥了台下,举起手一挥,说,“下来吧。”
高高的粮仓顶上卷起的巨大布卷缓缓解开。是她画的一幅一幅画布拼接起来的巨大卷轴。众人抬头看着卷轴缓缓铺开落下,听见萧雨淇说,“它得有好一会儿呢。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Lily在各大平台发了萧雨淇现场的照片,此时看直播的人已经翻了几倍了。
萧雨淇在台上,手边有个高脚杯,给她预备了一点红酒。此刻喝一小口,真就像是个吸血鬼的美艳贵族,在喝着血似的。她开口说,“跟你们说一个吸血鬼的故事。从前吸血鬼残害人类,猎人会帮着人类去猎杀吸血鬼。这是她们三者的关系。”她掰着指头捋思路,好像自己也搞不清,得慢慢地边想边说,“嗯…人类是吸血鬼的猎物,吸血鬼是猎人的猎物。”
观众席一片轻笑,呆萌的女神太可爱了!
“后来,情势转换过来了。到了我这一代,吸血鬼已经不会残害人类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观众席有人叫,“你不正常!你太美了!”
萧雨淇笑了笑,“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组织,专门在猎杀吸血鬼。我没有害过任何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人类的猎物。”画卷已经放下来过半了,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萧雨淇身上。她继续说,“我是吸血鬼,我不是纯人类。但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我们有很多事情是相通的,其实我们所遭受的,感受的,期盼的,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我们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共鸣。”
“就像你和动物之间的共鸣,就像你爱你的狗狗。你不会要求狗狗变成和你一样能读书上班,能坐着拿筷子吃饭,你才会爱它。我和你们拥有不一样的基因,你们就不能爱我了吗?”
“我爱你!”观众席爆出了一句,然后一阵山呼我爱你,此起彼伏。
萧雨淇笑,“如果,我和你们拥有不一样的性向,你们还能爱我吗?”
“爱你!”“爱你女神!”
看直播的人破十亿了。林洌和Lily不断同步着内外情况。
“真的吗?”萧雨淇歪了歪头,观众席刚想大叫真的,萧雨淇又说,“你不会要求你的狗狗先变得跟你一样,你才爱它。你也不会要求我变得跟你一样,你才爱我。”
“真的吗?”
“那么为什么,你要求你的孩子长成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你要求你身边的人跟你抱持一模一样的想法,你喜欢的事,不准别人不喜欢,你不认同的价值,不准别人去认同。否则你就不爱他们了。”
“为什么,你是一个外向的人,就要求别人都热情自信,享受交际。说内向的人太安静,不好相处,说担心他们以后混不好。”
“为什么,你是一个喜欢同龄的异性的人,就要求别人都按这个标准来成双成对。喜欢同性,不行;喜欢不同年纪的,不行;单身,不行。”
画卷完全放下来了。萧雨淇双手一扬,说,“看看吧!看看这个我们亲手打造的地狱。”
众人这才忽然惊觉,整个粮仓都被一幅拼接而成的巨大地狱图景覆盖住了。密密麻麻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分不清是神是鬼的人。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不同的色彩,红的黄的紫的绿的黑的灰的…每个人的身上,都缠着粗粗的绳子。那绳子有的绊住了谁的腿,有的勒住了谁的脖子,有的紧紧地束缚着谁的腰,勒得人都将要折成两段。他们被绳子捆绑得那样痛苦,那样无助而绝望,然而他们每个人,每一个人,手上也都拽着一根粗粗的,捆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