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琢石(168)+番外
什么准备?
唐逸枫手上动作在舒望的安抚下停止,就一直让舒望的手心包裹住自己的,她垂着脑袋看向地面,嘴里轻声问,“准备看着他去死?”
像是在问医生,也像是在问她自己、问唐观山。
唐见川听见这句话当即爆了个粗口,“你怎么说话的?”
唐梅站在中间打圆场,唐逸枫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说话?这话怎么说还有什么不同?
医生抛给他们的问题根本不是救与不救,潜台词从来都是——你们想让他什么时候死,早点死还是晚点死。
“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最迟今天晚上查房前给我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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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唐逸枫站在住院部楼梯间。
窗户开了一道缝隙,12月的寒风一丝一缕割在脸上,窗台烟灰缸里散着几只烟头,烟灰在台上被风吹走一点,再吹走一点。
有人上楼梯,有人下楼梯,防火门开启又关闭,不断发出难听的叫声。
唐见川和唐梅在病房里看着,唐逸枫下午在住院部里无处游荡。她听见某间病房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她看见有人被推走送上手术台,人的生命脆弱在这里被可视化呈现出来。
她上午刚到的时候就去问过唐观山的主治医生,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自今年夏天唐观山初次检查出肺癌起,就是这位主治医生负责,她很清楚病情发展,比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知道的多得多。
唐观山腰酸背痛的毛病很久了,他一直只当做是年轻时受伤落下的病根,在家贴贴膏药,没有多在意。后来是实在疼得受不了,睡不着觉,他才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骨转移。
他当时还很听医生的话,穿刺活检后做了基因检测,做了两期化疗,靶向药也在吃。
直到十月,有一天早上他突然觉得两腿发麻没力气,在床上缓了很久才能起来。再次去医院检查,是癌细胞转移到脊柱,压迫神经导致。
如果选择做手术,术后身体虚弱可能无法耐受化疗。
如果选择不做手术,会有瘫痪的可能。
唐观山选择了做手术,他术后的状况确实不适合继续化疗,医生建议可以只做放疗。
可唐观山并没有去。
医生再次见到这位患者,就是一周前,他昏迷住院。前几天持续发烧,意识不清,现在的状况是癌细胞多处扩散,伴随多器官衰竭,已是无力回天。
舒望见到的那天早上,唐观山精神尚好的那阵儿,或许该称之为,回光返照。
唐逸枫问医生,他为什么不去做放疗,医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只有唐梅的小声念叨,唐逸枫听见了,她说的是,“他就是不想活了。”
离开医生办公室后,唐逸枫三人一起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站了半小时。
关于是否让唐观山进icu这件事,唐见川不发表任何有效意见,只会言辞不善地说些情绪上的话,唐梅一直神思不定,除了反复问怎么办,只会原地转圈叹气。
他们合力把这个决定权压给唐逸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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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枫还站在楼梯间窗口,向外望那些老旧的房屋街景,树也光秃秃的,和北城的冬天一样。
舒望站在她身后,握她被冷风冻得冰凉的手。
唐逸枫在这里安静站了十分钟,才终于开口,“他们说骨转移的病人会很疼,忍不了的那种疼,像有人把骨头敲碎了。”
“听说进了icu的病人,手脚要被绑住,有些还要切开气管插管。”
“家属每天只能探视一次,一次只能见一会儿。”
“都说去了也是遭罪,没有意义,可是……”
她声音很低地说着这些,说得很慢很平缓,没什么语气波澜,“可是……”
说不出后面的话,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能重复这两个字。
选不去,仿佛是在亲自给唐观山判死刑,选去,她又确确实实地明白医生说的那句,没有意义。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可仍旧迈不过这个坎。
抛开所有过往的矛盾与芥蒂,如果能有一个机会让唐观山好好活下去,唐逸枫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个选项,可偏偏,现在所有的选项都指向了那一个共同的结果——
死亡。
或早或晚而已。
痛苦多些少些,苟延残喘长些短些,如此而已。
舒望的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她按掉一次又一次,最后直接关了机。
她自知这件事她不好插手,也不能插手,这个决定即使再难做,也要唐逸枫自己去决定。
她几番犹豫才开口,“你爸爸,说他不想进icu……”
唐逸枫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些松动,她转过身看舒望,“他跟你说的?”
“嗯。”
“他还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舒望轻轻把她抱进怀里,让她的头抵在自己肩膀,“他希望你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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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多的时候,舒望去楼下拿晚饭,唐逸枫还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
两人间的病房比四人间安静许多,另一床病人也是昏迷状态,家属去吃饭了,此时房间里只有唐逸枫一个神清的人。
她下午在住院部整层转了无数次,找了所有医生护士,自己也去挨间询问,把唐观山换到这间相对安静的两人间。
高流量氧在打了,止痛药也配了,所有能让他尽量舒服些的措施都做了,明明一切还在进行中,一切却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唐观山还是安静躺着,不说一句话,也从未睁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