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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姝色(女记)(27)

作者: 谢遥岑 阅读记录

我是母亲在皇宫里写下的第一首赋文,我记下的是她最后一段记忆“我本生于蓬户陋室之家没见过文符图画没听过典谟训教,我这样愚笨寡识的人本是不该在皇宫的,我本是草木之慕的人可偏生有人要将我留这草木也活不下去的地方还让我日夜忧惧。我还是会想念与亲人在一块的时候,哪怕这局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哪怕如今万千担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刚进宫时便发现这宫里的人惯会将忧担之情积攒在一起,怨愤之绪结在一起恶心自己,意识一个比一个惨淡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这般处境下我越来越想念从前在家的日子可夜晚梦中那句“若不是打定了妳能进宫,我们又有什么养大妳的必要?”还是在心中耿耿于怀,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该活的像太阳底下怨气散不完的厉鬼一般。四面风起时我抬眼一看,这宫中的女子就好像皑皑白霜用怨气叹白了墙角,就连宫中高坐的太阳之子亦是心绪昏暗政举无光,宫中尚且气栗冽清更何况宫外呢?想到此处我不免心怀忧愁叹息出声,人间鬼生死比生愉,我泪流不止,怨念吞骨死气履肉,不过如此。

昔日老莱子七十扮成顽童常穿着彩衣使其双亲笑喜,今日七十的老者十七的民者早就和自家双亲有了天道人心的阻碍,我与家人亦是如天上参辰一般从始即分步步离轨。宫中的禁令倒是把极其清亮好切的刀子,想再探棋子如何却早就斩断了布局之因,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落下泪来,泪水沾满衣裳只觉好笑,这般你算我我算他的处境也只有屈原能懂得,在大网中一步步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消散何其悲苦?那时我读了不少关于城阙离散的诗赋,离别下一天好像有一个月那么长,更何况那是我长在骨血里的东西啊,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漫漫不自知地磨掉,忘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份才华,抱着这份伤感抬头问天为什么要给我却又让人逼我将它抹掉,天不语己泣血,我以后写的东西竟还要踩着她人的血,多可笑啊…他人问我如何,我竟只能乱答道:“骨血里最亲近的东西却因他人化为不见,还要与它慢慢辞别,惨怆愁悲之下梦里梦见幼时那句:“写赋作诗不过轻而易举,做诔称赞只可因己之喜”惊醒之后嚎啕大哭,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用笔记下流逝之情眼泪却越来越多,兰芝啊兰芝是左九嫔对不住妳。”后来母亲好像写了很多赋文又好像一篇都没写,只有我是左棻写的其实的是左九嫔为帝王而写的,只有我记下的是母亲自己的故事。

帝王看不懂我更看不清楚母亲,他就连他自己处的局势都看不清,他死后朝廷易主宫中动乱,母亲也算落了个清净赋文中多了些悟道之言心里却仍是钝苦之情,等她将绳链割开时她已然忘记了怎么走,文人们愿意带上枷锁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带上之后有朝一日会重新自由,可哪怕真的有了那一日文人们也早已失去了流情动绪,更何况根本不会有那一日。

永康元年母亲过世,终年四十七岁,留下诗诗赋颂赞诔八十余篇,我亲眼瞧着时流将左棻之名除去对时限道:“只需留下应诏之作与责己之作便好。”八十余篇不过一刹只余下二十赋灵。赋灵们不再出言只是静侯消数,到我取数时脚下多出一滩水泡,抬眼一瞧是个散着皎荧之色的霜露美人,她将数取好后大步离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孤僻,妳若是与她搭话她便只知道念叨些成不难败亦易,母亲写她时常被人叫疯贵嫔呢”闻言我不禁有些好奇,我自是忧愁气叹之灵旁的也多是责己息郁之灵,可她让灵看不出半分感色眼底那几丝喜色也是用泡雾掩着的。

我于她时中拜访,雨露水泡里她倚在栏旁向地看着,我走过去瞧了一眼出声说:“雨把它放在地上,它不系于这世间万物,独飘着多好啊。”她闷声出口说:“它与我们没什么两样,有的那一瞬便已经失去了长久消磨寄于她者的本事,不难说它在可要说它不在也容易,如同妳我如同母亲,只存于一个瞬间罢了。”我看着宫墙外的天说:“妳说以后会不会有人将母亲划进思亲之列,可她从来都只是独飘着…”她抬头打量着我说了句:“已经有了,妳留后母亲见过许多人了悟世人不许己不许人做流动之河只做死水之名,人们看得到思念哥哥的妹妹看得到皇帝诏令的赋者,却唯独看不到这条名为左棻的河水。”见她眼中闪过几丝落寞我感忙开口回了句:“亡不长消存不久寄,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妳且宽心…”她抬眼让我对上一双露沫霜荧的眼睛:“她这场大梦里,似乎只有妳尚有几丝活情,若是要留那便留妳。”我闻言一惊她那个时候已经原谅我还希望我留下了吗?可诸多赋灵里我也只希望她留下我说:“妳比我灵气更甚且不受世间沾染,母亲要留也是留灵透清思的妳才对。”这是心里话,母亲写她时不受帝诏念思只是因见涪沤而了悟己身人世,比起我之悲己她这般不悲不喜淡然予沫的境界更值得人记住。她闻言笑笑说:“明日我带妳去个地方,妳便知晓为何是妳了。”

她将我带到姝诗之界,她们皆染过色了,她将角落中的灵指给我看:“她本愿为自可写出胜蓝之诗作自己又何必羡慕为官踩诗之人,因世人多为情所困故而竟将她放进了痴情之诗中,我说过的存不久寄便是如此,我们被写下来那一刻便已经死了,后人当然可以用我们寄托自己的情思可那已经不是我们了。母亲的文字里只有妳最有人情只有妳最好寄托他们的念亲之情,哪怕母亲念的是比骨肉还深的东西,但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想看见为无依无靠而痛苦的女子。”我这才明白原来被记住更久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尸首送给别人一寸寸撕下来。时流唤我们回去序走,几番消情过后她依旧就是那副样子,我慢慢变得茫白无色无知无感,我们就这样在时流里飘荡了许久死了许久‘活’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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