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38)
我于船上,观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江风拂面水波荡漾。阿娘经营船务,繁忙非常却从未疏于我,教我识文断字授我为人之道,衣食住行无一不被悉心照料。今岁,我已满十七,心生决念欲下船习玉石之道,阿娘闻之,未有阻拦反为我设宴践行。船外风浪涌起潮水升涨宴上佳肴罗列美酒飘香,宴毕,阿娘执我手说:“玉儿且安心去,阿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船多船大,若是哪天妳不高兴了,我就开船来接妳。” 我闻此语泪盈于睫,阿娘抚上我背一如昔日捡我上船之时那般开口道:“不怕不怕,阿娘相信玉儿此去定可为自己造出一片风平浪静。”
第一年,初离家门,满怀壮志奔赴远方,至繁华之城,见玉业昌盛,心中激荡。初入一铺,见美玉琳琅心醉神迷。遂拜一老匠为师,从其学艺。
晨起即随师入坊,观其选精切巧琢细,师严且慈我恭而勤,然初习艺,常手拙心乱。师令我自琢一石兴奋不已,未加思索贸然动手,石竟崩裂前功尽弃,师未责反教我曰:“习玉万须静心,莫急莫躁,欲速则不达。”我羞愧万分自此知沉稳之要。第二年,技艺稍进心亦渐定,常独对一石,沉思良久方始下刀,其间,偶有失误不馁不怨,反复琢磨以求精进,岁中,得一寻常之石纹理略杂,日夜观之,欲雕一船窗框山水之景。经旬月之功,终成。
第三年,技艺渐熟。
得一美玉质地上乘,然形不规则纹隐而,雕刻之时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历经数月,终成一玉舟摆件,线条流畅形神兼备,此作一出,于同行中崭露头角,我心稍安。第四年,名声渐起邀者众多,常访名家,博采众长,亦遇刁钻之石,百思不得其解。遂远游山川,寻自之灵韵,忽有所悟,归而破题。此年,所作之玉,风格渐成独具韵味。
至第五年,技艺渐精,于玉石一道略有小成,老匠人见我勤勉好学心诚志坚,遂赠了一块上好的玉,质温润纯净纹细腻,实乃难得之珍宝。捧玉在手欣喜之余,忽念起阿娘生辰将近。欲以此玉刻成一船献予阿,刻船轮廓力求线条流畅,船头高昂似欲破浪前行,船身宽阔承载万千福泽,船尾平稳象征归途安然。继而雕琢细节,船舷之纹精致细腻,船舱之窗小巧玲珑,刻玉之时,常忆念阿娘之音容笑貌。经多日之功,船形初成,观之,栩栩如生,仿若即将启航,以丝帛轻拭,美玉之光,愈发温润。未及我出,忽收申余之信,言大娘病重望我速归。我闻此讯心乱如麻,昼夜兼程赶往船停之处。
至船上,见阿娘卧于榻上气若游丝。我扑至榻前呼曰:“阿娘,玉儿来了!”阿娘缓缓睁眼,欲抬手抚我却力不从心,我紧握住阿娘的手泪语连连,阿娘轻声道:“玉儿莫哭,能再见妳面,阿娘已是心满意足…”我拿出玉船放到阿娘手上,阿娘颤声道:“玉儿手艺精湛,此船美哉…”我泣曰:“阿娘,此船乃儿之心意,愿阿娘乘此船,驶向无忧之境…”阿娘微微颔首言:“再大的风浪也会过去的,重要的是妳一定要握好船的去往方向…”
阿娘逝后,我将玉石铺子开在了船上,此后二十载浮生远梦,船上风景不过明月悲歌又前去,满城烟树噪春禽。
第16章 荀灌
“人们活在世上,若是不靠欲望,妳觉得他们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昨儿杀西营,今个再杀东阵,这样既不会在让他们黄泉路上太孤独,也不显得咱们太过可怖。”
“生死轮回或许真的存在,可吾杀了那么多人又救了许多人,若是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杀人者下地狱的说法,吾这般人又该如何呢?”
我一直不明白宫墙里的世界和外头的有什么不同,我是司马仪时学的是礼算名红听的是算计筹谋说的是好话空话,我一直以为人都该是嘴上念着慈悲手中拿着毒药的。若说这宫中还有一丝真心那也许就是小世根给我的,我们一同在元日里见过瞳孔颜色不同的人在人日时往屏风上贴过人形彩纸,在十五时奠过蚕神在晦日时泛舟湖上,在上巳时拨禊去灾在社日时祭祀土神谷神,拥有过的好时候多了,我都快忘了他是坐在明台上的皇帝。
十三岁时他同我讲要将我许给颍川荀羡,我明白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是他姑姑当今的寻阳公主,替他拉拢荀家本就是我这些年享受万民食碌的代价,让我没想到的是荀羡跑了,我去了荀府见到的却是那位突围救父美名在外的荀灌。
她从马上下来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先向我跪下说是幼弟贪玩,实在是对不住我。我反唇相讥道:“这做弟弟的违命逃跑,姊姊不顾礼节连头也不抬,你们荀家还真是好样的啊。”她还是不抬头,只是闷闷道:“公主这话就说错了,若是没有这一身血衣公主也没有学礼节的机会不是?”我一时说不上话来,她又说:“公主勿恼,此事确是令则不对,待监察官员将他追回我必要拿军法处置他的,届时公主若是还不消气想怎么处置令则请自便,我荀家绝无怨言。”她这才将头抬起,她眉目高扬沾了紫红就连颊上也沾了血,我不自知地伸出手将她颊上的血擦去,我幼时也曾听过她的大名,只是从未想过那个传闻中突击追绞的天才如今竟也会如此狼狈。她似乎有些被我吓到,却还是镇定开口道:“眼下都城中对公主颇有微词,公主若是方便可先在荀府住下,待令则归来便可直接成婚。”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此后都城中的风向就从寻阳公主凶悍可怖荀令则连夜逃走变成了寻阳公主有情重义,我刚开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有天望见荀灌给了城中流民粮食与布匹才知这竟是她的手脚,我问她为何,她说:“一因我要保全荀家与天家名声,二因公主是女子,女子向来不畏人言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这不该成为世人指摘女子的理由。”她是女将,她杀过许多女子也救过许多女子,她是荀家女儿周家宗妇,她见过许多无辜受污的女子,如此这般想她帮我也不奇怪。我忽得想,她这般的女子也受过指摘吗?想着想着竟问出了声,她答道:“人本该如此不是吗?不管自身如何总该是看不过有人平白受冤的,公主,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是不用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