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53)
贞仪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话,把新盛好的饭摆在母亲面前。母亲盯着她看了片刻,气呼呼地起身,“不吃了”
哥哥忽然朝贞仪伸出两手,眨巴着眼睛看她。贞仪盯着他看了片刻,把那碗饭放到了他手里。哥哥一边扒饭,时不时地偷瞄贞仪两眼。贞仪觉察到了,瞪他:“看什么呢?” 哥哥只差没把脸埋到饭碗里去,耳朵却红了起来
自那之后,哥哥也不敢再提放弃考试的事,又缩回书房里乖乖地读书。因为贞仪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闲下来了,便时不时地去尼姑庵里吃斋念佛。有次她从庵里回来,我看她似乎心情不错,打趣她说:“娘您不怕您成日不在家,嫂嫂骑到哥哥头上去啦?” 母亲叹气,“她成日里除了做家事,就只顾着读书写字,哪里还用得着我操心”
翌年开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城中来了个据说十分厉害的陆道士。母亲每次回来,总带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有的贴在家中各处,有的烧成了灰,拌在茶水中叫哥哥一口喝下。后来她又疑心我们家风水不好,特地请了陆道士到家里来看。陆道士在我们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指点了一番,母亲便把家里的床柜箱笼全都腾挪了一遍。折腾完了,陆道士讲,他有位师叔张天师,自幼开了天眼,有通天之能,可以请神下凡。这位师叔在山中闭关修行了二十年,最近出了关。倘若母亲想要哥哥下次能考中举人,可以带哥哥去这位师叔的道场去,请文曲星下凡为哥哥点拨一二。
母亲一听说这张天师能请文曲星下凡,险些乐晕过去,当即定好了日子,要带哥哥去。到了那日,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张罗,催着我们齐齐穿上新做的衣裳,全家一起去拜那天师。张天师的道场建在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却是一座新盖的八角形的房子。说来也怪,那道场除了面向东南的门,剩下的几面居然都是光溜溜的墙壁,连窗都不留一扇。我远远地瞧见它,纳闷说:“天师在里头做法,不闷吗?”
母亲狠狠瞪了我一眼,那张天师居然是个白白瘦瘦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抱着拂尘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母亲恭恭敬敬地自报家门,又叫哥哥和贞仪给张天师行礼。张天师连瞧都不瞧我们一眼,只是闭着眼睛微微颔首。不多时,那陆道士也来了。他把门一关,整个道场便黑得像半夜似的,只剩一盏油灯还亮着一点豆大的光。
我们齐齐对着法坛坐下,张天师便挥剑做起法来。他宽大的道袍随着他舞剑的动作飘飞起来,一时间光影晃动,阴气森森。张天师口中念念有词,左右腾挪跳跃,舞了半晌,一口气吹熄了法坛上的油灯
灯光消失之后,整个道场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我本能地抓住了贞仪的手。她拍拍我的手背,似乎是在示意我不用怕。眼前终于又亮了起来。一道模糊的人影漂浮在空中,仿佛仙人从画中走出来那般,飘飘欲飞 “呀……”母亲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然后又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空中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宣城詹和修,你屡试不第,乃是因为你心不诚,读书时多有杂念……”
那声音絮絮叨叨地指点了些话。哥哥心悦诚服,磕头道一定谨遵教诲,那影子便缓缓消失在黑暗中。陆道士很快便在外面开了门。一道光射进来,母亲激动得眼泪直流,把沉甸甸的一袋子钱交到了陆道士的手上。
6.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贞仪请母亲再小坐片刻。等刘嫂收走桌上的杯盘碗碟,她便在桌上点起了一根蜡烛
母亲不解:“咱们不是点灯了吗?还点蜡烛做什么?”
“我想变个戏法给母亲看。蜡烛的光要亮一些,好让娘能看清楚”
“妳又学会变戏法了?”
贞仪笑而不语,一口气吹熄了原来点着的油灯。我按照她的叮嘱,抖开一块白布,把它展平了挂桌子不远处的长案上。贞仪拿起一张厚纸,把它举给母亲看,“娘,您看,这是一张纸”
母亲有些不耐烦,“我看得见这是张纸!”
贞仪点点头,拔下插在发髻上的银簪,用尖的一头在纸上戳了个洞。然后,把那张纸凑到了桌上的蜡烛前。一时间,在那块白布上,竟出现了一个放大了的火焰的影子
那影子和蜡烛上跳动的小火苗不一样,是倒着的。
“这——这这这——”母亲惊得站了起来,先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白布前去,伸手试探地摸了摸白布上的火影。贞仪也站了起来,把手中的厚纸朝着烛火平行移动。于是那白布上的火影忽而变大,忽而变小。母亲摸了一阵,似乎终于相信了那只是个影子。贞仪又把手里的厚纸拿开,那火影一下子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
贞仪把手里的厚纸递给母亲,鼓励地说:“娘,您自己来试试吧。”母亲缩回手,一个劲地摇头。于是我推了她一把,“娘您就试试吧,那就是一张纸,又不会咬人”她终于接过了贞仪手里的纸。贞仪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让她把厚纸上的小孔放在烛火前。一时间,白布上的火影又出现了。
母亲学着贞仪的样子左右移动那片纸,火影也像方才那样变大变小。她忽然笑了起来,“哎呀,这是什么戏法,真好玩儿——”
贞仪拉着母亲在桌边坐下,手请按在母亲的肩膀上,“娘,这便是张天师请神仙的戏法”
“张——”母亲陡然张大了嘴,“妳是说那张天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