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58)
五娘视账簿,眸中手上皆专注。先以简单交易为例,如售一货物,得钱若干记为收入,又购一物品花钱若干记为支出,五娘大有所悟。细教以算账之法,取数笔交易令五娘算其总和,五娘初时稍有犹豫旋即动笔写算,其计算之法虽稍显稚嫩然思路清晰,我赞之她面色稍缓,我复又增加难度,以复杂账目示之,如既有货物买卖又有租金支出等,五娘蹙眉思索,半时方得出结数,我细察之,无误,心甚喜。又详教以理财之策,“财须善理不可挥霍,当有计划方能长久。”我言可将钱财分为若干份,一份用于日常开销,一份用于储蓄以备不时之需,一份又可投于有利可图之事,然须谨慎辨之。五娘依旧沉默,然我能察觉她用心听之,心内暗喜,以为她已察觉我之补心。
然母女间之冷漠未因此而消,五娘学之却始终与我保持距离,她天赋异禀于斯时渐显,识字读书过目不忘,速记文字,算账理财思维敏捷,迅算账目盈亏。
五娘十岁这年,为店里摆平了一件难事。
有人在旅舍之中闹事,在旅舍之中大吵大闹非说我们这账目不清多收了他的钱财,我与之理论他全然不听,只一味地叫嚷,那声音在旅舍之中回荡,惊得其余客人也是纷纷侧目。我正欲使强硬手段,五娘便从后厨出来了,她提了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她的眼神比菜刀更锐利。五娘快步走到那闹事之人面前,将菜刀往桌上一拍大声道:“且慢喧哗!我来与你理账。”那闹事之人先是一惊随后又恢复了那嚣张之态道:“一个小女子能懂什么账目?莫要在此糊弄于我。”五娘冷笑一声喝道:“我自幼便随阿娘打理这旅舍,账目之事岂会不知?你且听我道来!你入住之时,要了上房一间,每日房钱三十文,你已住了五日那便是一百五十文。你每日在旅舍用餐,早中晚三餐,每餐花费不同,早餐十文,午餐二十文,晚餐十五文,五日本该是二百二十五文。你又在旅舍中要了热水沐浴三次,每次五文,共十五文。你还在旅舍中买了一些杂物共计三十文,你所有花费相加一共四百二十文。而你之前只交了三百文尚欠一百二十文!”那闹事之人听得云里雾里,他瞪大了眼睛道:“我怎知妳说的是真是假?我又不识字,妳莫要诓我。”五娘叹了口气道:“那我便再与你细说,你看这账本之上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入住那日是上月十五,我都有详细记录。你每日的用餐伙计都有登记,你买的杂物也都有写清楚是何物。你若不信,可叫旁人来看。”此时大堂中已有不少客人围观,有识字之人上前查看账本随后点头道:“这账本确无差错,姑娘所言属实。”那闹事之人听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理亏但又不想轻易认输,五娘见他这般模样,又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若真有难处,这欠的钱我阿娘可以让你缓些时日再给,但你不可在此无理取闹。”那闹事之人沉默片刻随后道:“罢了罢了,是我错怪了妳们,我这便把钱给妳们。”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丰盈钱袋,数出一百二十文交给了我。五娘正欲转身离开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物,她弯腰捡起竟是一块金子,她拿着金子走到那闹事之人面前道:“这可是你的?”那闹事之人看了一眼金子满不在乎地说:“左右不过是沙子炼的玩意儿,送与妳了。”五娘皱了皱眉道:“这金子贵重我不能要,你还是好生收着吧。”那闹事之人摆了摆手道:“我本就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最怕别个骗我,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这金子便当作是我向妳们赔罪了。”五娘见他执意要送,便不再推辞。
五娘十五岁这年,她自己选定了清化坊的柳家嫁过去,无他,只因整条街上只有柳家旅舍收成比我们还好。出嫁前她同我讲:“阿娘,理账这些年我才知阿娘为何会痴迷此道,我若是阿娘只怕我定是长不大的,阿娘请安心,五娘此去定可将柳家旅舍搅的天翻地覆,使我刘家旅舍在北市一家独大!”我闻言方知或许她从来不是我的女儿,我们只是血可相融的商财同盟,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坚固的缘份情系了。
糕缀金: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我兄病逝不过二月有余,柳家族内全笼于哀伤之中。娘耶双泪长流几近昏厥,而我柳梦娘却平静冷知甚至带着一丝欢喜在庖厨处学做糕点。
嫂嫂高五娘嫁入柳家不过两月便赶上此事,兄已去,众人皆议嫂嫂应与柳家和离。一日,家中长辈齐聚于厅堂欲与嫂嫂言和离之事,一人开口道:“侄媳啊,我等深知妳与侄儿情深,然如今他已离世,妳尚年轻不应在此蹉跎岁月,和离之后妳可再寻良人,莫要误了自己一生。”嫂嫂微微垂首轻声道:“多谢长辈关怀,但我既已嫁入柳家,便是柳家之人又岂能轻易离去。”众人皆摇头叹息又一人道:“这于理不合,何况府中又没有什么妳眷恋的…”嫂嫂沉默片刻忽抬眼道:“梦娘做的糕点实在很好吃,我……舍不得离开。”此一言出众人皆惊叹离去,我亦瞪大双眸未曾想到嫂嫂竟以此为由。
入冬后,叶尽脱落寒鸦乱啼。一日,嫂集家人于厅堂正色而言:“旅舍经岁已久,其饰渐旧恐难留客,我意重新修缮诸君以为如何?”众人皆赞深知此旅舍振兴之要。遂筹备修缮之事,嫂嫂访诸良匠择取佳木,不数日,庭院之中,檀木樟木等材堆积如山,木香四溢。及修缮始嫂嫂每临现场,带领匠人易旧窗为新,新窗之上雕饰或如流云婉转或如繁花绚烂,日光透窗而入满室皆辉。墙壁重粉洁白若雪,又命人悬自字己画于其上,皆为山水妙景女子诗文。客房之内新置床铺桌椅,床铺更以柔滑丝绸为幔舒适宜人。与此同时嫂嫂亦不忘拉拢生意,带着我们往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宣扬旅舍修缮之事广布优价之讯。旅舍膳食嫂嫂也精心打理,亲至庖厨与庖丁商议菜品。于是,庖丁精心烹制佳肴飘香,鱼鲜之美肉羹之香蔬菜清鲜,来客食之皆赞不绝口。家中有老仆四人嫂嫂待之甚厚,每至月末必多予工钱且常问其冷暖,老仆皆感其恩干活愈加卖力。一日暴雨倾盆,旅舍屋顶漏雨,她心急如焚亲自爬上屋顶修补,雨水湿衣衫狂风乱发丝,众人皆劝其下,她只说:“若不速补,客房被淹客必生怨,今盈必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