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84)
邻家娘子问她:“妳这又是何必呢?”她弹着琴淡声回道:“言皆我观,寄去一是敲他来日在朝堂上所受之驳尚多着,二是他从前有个爱慕女子眼下已得进士高位正缺一个与我离心的借口我给他就是了,三是这读书写词弹琴插花的日子很好我也不愿舍了它们。”邻家娘子闻言叹道:“可惜妳与易安皆不是男子,否则高堂之上是谁还不一定…”她为她倒上一杯茶回道:“不可惜,我出此言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再者超越男子不是为了成为男子,甚至古往今来可没有男子能超越女子的不是?高堂不用乃其之失,我又何苦为此伤神?能以女子之身行走世间是我为数不多的幸事。”邻家娘子笑道:“是了是了,妳一直是个人如其名的姑娘。”此文被消时我深感怜世拉民之情被挖之痛却出声笑道:“他要的是钟痴于他的思怨妇人,你们要的是指骂压后的声伪尸骨,好得很,我不过玩一玩竟然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哈哈哈…”
我皮肉消骨渐渐透明,记忆被一丝一缕地抽离,可当那首也被时限捏在手上还是想出手去抓…
香散帘幕寂,尘生翰墨闲。
空传三壶誉,无复内朝班。
这是母亲的学生写给她的,那是个固执的孩子也是母亲此生最该遇见的一个人。
她是母亲在市井中捡回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瑟缩墙角目光哀戚又无助手却紧紧握住胸前刻有张字的玉牌,母亲一时怜心起将她带回府中欲将其育长。初入府时小孤女惊惶不安,母亲温言抚慰予以衣食使之安身,继而母亲为其取名为张悦,望其喜悦一生绝处越过。此后母亲又授其字句诗书,先佐琴授以《诗经》始,字音稚嫩却神情专注,母亲则逐字逐句解其义又授其琴调,她细细闻之若有所思。继而教以赋之法,示以司马相如之《长门赋》杨雄之《甘泉赋》,详述其结构之妙辞藻之华。她虽幼亦能感其美用心记之。及年长教其作诗词,先示以平仄格律之法又论起承转合之妙,渡年幽乐中她才情渐显。春日里她自吟道:“春风拂槛花争艳,彩蝶翩跹舞艳阳。欲把春光留笔底,墨香四溢韵悠长。”夏日,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她欢唱道:“池塘潋滟芙蕖秀,罗裙轻舞香风透。粉靥笑嫣然,绿盘珠泪涟。蜻蜓尖角立,蛙鼓波心寂。月色浸幽芳,清宵诗意长。”秋至,枫叶如火登高远眺,她高喊道:“飒飒金风,吹不尽、漫天云阔。抬望眼、山川如画,壮心犹烈。妇好挥戈平乱寇,冼英策马安边月。忆往昔、巾帼展英姿,情何切。秋光里,霜枫血。戮心在,难消歇。看黄花绽放,傲枝凌冽。剑指苍穹驱雾霭,胸怀壮志翻新阕。待明朝、振翅舞长空,惊天阙!”冬雪民间她深叹道:“寒云蔽日岁将终,冻馁黎民泣朔风。官仓硕鼠肥如虎,闾巷黎民瘦似锥。”
母亲常叹她养了个好孩子却来不及看她成为一代大家了,母亲刚染病时便对她说:“我恐怕是时日无多了,我只向妳讨一样东西…”她颤抖泪下连一句好也说不出口,母亲接着说:“我向妳讨一首哭亡诗,妳…要好好写…还没有人为我写过诗呢…”母亲逝世那日,她所有的学生都来了,见她形容憔悴气若游丝皆面色戚戚忧心如焚,忽地母亲双目渐阖,诸生见之涕泗横流,她脱口哭喊道:“香散帘幕寂,尘生翰墨闲。空传三壶誉,无复内朝班!” 其声凄凄满室皆哀。母亲听到了却怎么也吐不出一句“我很喜欢…”只好万力扬唇似有所慰。
须臾,气息渐绝安然长逝,室中香氛渐散帘幕寂然,昔日翰墨闲置尘埃渐生,母亲这一生之誉虽传于外,然此刻却与她们阴阳永隔再无内朝班列之荣。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那诗,听到时限那句“这诗情厚却难逃人心之瞎后世更是无人看翻,根本轮不着我出手”时,我为母亲情留高兴亦为人心不见女子情谊伤悲…
邻家娘子:
死是一件太可怖的事,这一点我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十个年头意识到的。
彼时初见只觉那是个淡漠的姑娘,新婚第一日传回了其父逝世的消息,她赏了传信人一些钱财开口道:“往后凡是魏玩的信你只管扔了就好。”她正欲关门我捧上一筐梅子作为贺礼道:“我叫绮满,住在妳邻院有什么事招呼我就好。”她盯着那筐梅子好半天才吞出来一院句“不用…”并将门关上。新婚第三日她的夫婿远上东京应试留她一人在家,此后三月她院中竟一丝声响也没有,我不免担心却又只觉自己多管闲事,直到我与村中娘子聚在一处品茶做灯抬眼一瞧便看到她在墙头看着我院中的热闹非凡时才放下心来,我出声喊她却将她惊倒落地,忙往她院中赶。
进了院子瞧着她家中四壁皆立书柜高及屋梁罗列诸书无有空隙的风光与她坐在地上双手于地摸索,神情焦灼口中喃喃道:“叆叇安在?”的模样我竟觉得有些可爱,我将她拉起将叆叇放在她手上,我邀她入席同乐她正欲开口拒绝却肠鸣饿响,我将她拉着入席开宴,她盯着我细声问道:“我们认识吗?”我将一筷骆驼蹄夹到她碗中反问她:“妳叫什么名字?”她回我“姓魏单名一个玩字,小字玉汝。”我又夹了一筷拨霞供给她道:“我叫绮满,现在认识了。”
她眼中闪过一两分惊异再对上我肯定的眼神时却只得埋下头专心吃饭,后来熟悉了方知哪里是淡漠不过是个眼神不太好的小书呆罢了。她到这里的第一个生辰,我送了她一盆兰草道:“妳素日里最爱同它们讲话,这兰能活久一些妳也能同她讲多一些。”她眼里泛起些许酸涩问我:“妳就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我回道:“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因同人讲话与人争执挑起来的?妳免众难之源是愿慕之事,但总不该帮着旁人在心里一同数落自己不是?”那晚的月亮暗地不见丝光只余框形,那夜的心里痛地十年白废只剩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