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誓:双凰御九霄(57)+番外
更鼓惊散流云,景禹觉得呼吸有些难。转身又见景冥与昀佑正立在祈愿台顶的琉璃瓦上分食半碗糖蒸酥酪,“泗国余孽清剿完了,”昀佑忽然将虎符塞进她衣襟,“北疆试种的旱稻收成翻倍,南野巫医献的蛊毒解药也验过了。”
“所以?”景冥不软不硬的推回去,顺便衔住她递来的梅子,唇舌趁机轻触昀佑的指尖。
“所以臣该考虑交权安歇了。”昀佑望着景冥花白的头发,“毕竟快一辈子了,臣都没领过侍寝的俸禄。”
景冥低笑着锤了她一拳:“你还差俸禄?一并连你都是朕的!”两人打闹间,风轻气急败坏的喊:“两位能不能换个地方拆祈愿台!工部刚补的瓦——”
碎瓦声中,昀佑将滚烫的额头贴上景冥心口:“若这是梦……”
“那就不要醒来了。”景冥紧紧抱着怀中人,仿佛站成了永恒。
“不!不是梦!”景禹想大喊,却不敢出声音,他怕惊碎眼前美好的的一切,“这是真的……全是真的……”景禹的胸前仿佛压了石头,却还用尽全力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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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又不知多久,太子监国,昀佑和景禹被接进宫中安养,萧商和景冥的几个男妃天天一起跟他打趣逗乐,这座偏殿成了他们这群“遗老”的安乐窝。
“五殿下尝尝这个。”萧商捧着青瓷盏进来,鬓角的白发被斜阳镀成金丝,“漉邦城快马送来的雪莲酥,说是昀帅特意吩咐的。”
景禹咬开酥皮,甜腻的蜜糖裹着冰碴在舌尖化开,也似触到了自己异常冰冷的唇——这味道让他想起少年时,三姐景冥从结冰的御湖里将他救上来,裹紧大氅暖了一夜,当时自己很冷,却也感受到了那丝甜。
“又在发什么呆?”昀佑的声音恍然从廊下传来,褪色的衣袍下摆沾着御花园的泥土,发间银丝比昨日又多了几缕。景冥跟在后头,玄色常服绣着暗金龙纹,此刻却被当作装青梅的容器。景禹想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
而且,什么时候开始,三姐走路不再刻意端着帝王威仪,而昀佑也没有了步履生风。
“这下,可真的老了……”昀佑将一缕白发绕在景冥耳后,看着景冥满头的白发感叹:“百年后史官提笔,怕是要把您写成弑兄夺位的枭雄,又或是穷兵黩武的暴君,甚至妄悖人伦的……”
“史册要写朕十五岁征北狄、三十岁平南疆、五十三岁收泗国为城……老态龙钟还要咬着护国元帅的耳朵讨蜜饯。”景冥丝毫不介意,看着昀佑满脸的皱纹笑答:“这辈子,朕总不愧于苍生黎民,即便与你一起上了奈何桥,见了往生者也算有颜面……”
昀佑望着琉璃窗外夕阳,见铁马冰河自时光深处奔涌而来。金戈交鸣声中,高大的护国公主战甲沐血的身影与眼前白发的暮年帝王渐渐重叠。
景冥将昀佑褶皱的手贴在唇畔:“所以朕不在乎后世评说功过,只在乎朕与阿佑将名字写进彼此骨血,任他春秋刀笔,拆不散,烧不化。”
忽然,萧商的琴声响起,满庭寂寂。景禹看见三姐的手指在昀佑腕间轻轻打拍,如同六十年前庆功宴上,少女将军击节而歌,而公主藏在广袖下的指尖正偷偷应和。
斜阳西沉,满天晚霞还没散,景冥忽然一反常态闹着说困了,像个孩子一般拉着昀佑的衣袖,非要昀佑陪她睡中觉。
“陛下倒是越活越年轻,堂堂君王至尊耍小孩子脾气,成何体统?”昀佑嘴上说着,却依言抱住景冥,柔软温暖的衣料随二人轻浅的的呼吸起伏。昀佑哼起北境小调,那是将士们给重伤同伴送行时唱的歌谣。景冥感受着融入血脉的气息:“阿佑,这辈子,朕没有遗憾了……”之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昀佑将脸埋进帝王渐冷的颈窝,两枚束发冠碰撞出的轻响,成了这个王朝最温柔更漏。
景禹还是听见皇城敲响了丧钟,但却没了那笼罩天地的悲伤。据宫人们说,当时女帝还被元帅拥入怀中,只听昀帅轻叹一声:“陛下……等我……”竟也安然随景冥而去。虎符正静静躺在帝帅交叠的掌心,被月光缠成同心结——对啊,这才是她们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噩梦里那样,昀佑陨落,三姐独守十年孤城,最终被蚀骨的思念与悲痛碾碎成尘。
“五弟,你该去看烟花了。”仿佛又是三姐的宫绦拂过他白发苍苍的鬓角,远处还传来景芝岚在喊“父王”。景禹笑着将一颗青梅塞进口中,酸甜的汁液溢出嘴角。在陷入永恒黑暗前的刹那,他望见祈愿台的琉璃顶上,两盏相依相偎的河灯正顺流而下,照亮九重宫阙外的万里河山。
第二天一早,景昀昭照常来到景禹的居所问安,发现舅父唇边眼角一片祥和,面留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年迈的亲王维持着蜷身攥紧被褥的姿态,已在温暖的床铺上悄然过世。
空中似起钟鼓之音,太常寺曰,是为双凰鸣于九霄,民皆谓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