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可露丽(160)

作者: 鱼游春 阅读记录

可能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太过随便,又或者,事情本身于她而言过于无厘头。但也可能,在她潜意识的推演里,这件事已经朝向了某个结论,是她不愿意接受的,而她不想主动去做这个结论。

入睡前,梁以曦收到了那位医生措辞委婉且饱含关切的“开导”。

他对梁以曦说,他可以保证,那时的流产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损伤,虽然有些外伤,但时过境迁。而且梁以曦出院时各项指标都是健康的,并叮嘱梁以曦不要因为流产产生不必要的心理上的担忧和顾虑。

梁以曦发现自己有些看不太懂。

也许因为语言。

稀里糊涂地,她还专门下载了一个翻译软件。

最后,光标定格在“流产”的英文单词上,曲起的小腿发酸发麻,梁以曦都没回过神。

梁以曦觉得滑稽。

这是她触及真相的第一反应。

——难道会有母亲连自己有没有过孩子都不知道吗。

太荒谬了。

合上电脑,往后躺倒在床上,梁以曦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平坦光滑,沿着两侧的骨骼一点点往中间按,柔软、温热的触感好像某种游离于身体之外的部分。

时间在她的身体里流淌,她自以为知晓每时每刻的变化,但其实不是。

她连着自己有过一个孩子都不知道。

慢慢地,一种茫然到近乎无措的情绪包裹住她。

梁以曦发现,即便她现在知道了这个事实,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情绪表达。

她被完全地、彻底地隔开了。

现在,那些本来、本应该的感受——像某种移植进来的器官,猛地塞回了她的身体。

梁以曦感觉到某种不适,仿佛内脏被挤压,又好像哪里被掏空,身体一会轻、一会重。

轻的时候,脑子也轻飘飘,思绪如同羽毛,承载不了任何,也想不了任何。重的时候,她感觉呼吸困难、大脑缺氧,依旧想不了任何,闭上眼就是空白一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梁以曦望着酒店的天花板,没有动。

灯光的影子描在边缘,很淡的一层,稀疏透明,好像蛛网。

光线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家具遮挡的大块阴影里,都有这样一层朦胧的蛛网。

至此,已经有两个人告诉自己,她曾经有个孩子。

可笑的是,这两个人里没有陈豫景。

念头渐渐发冷,因为无从知晓、因为不明白和不理解,梁以曦感觉到一阵陌生。

她看着四周,不清楚自己是对这个地方感到陌生,还是对某个人,明明已经在这里拍戏好几个月,明明——明明在一起那么那么久了。

-

湖州西山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闭幕会议的最后一天上午,雨停了。

云层泛青,西山的影子比天空的颜色更深。

鸟雀成群地从窗外掠过,好像要逃离这片阴霾之地。

何耀方的提议被安排进了会议最后一项,汇富银行行长上台简单陈述汇富近期的一些人事变动。

“副行长之职当时也是内部举荐,由原副行长陈必忠推举,在职务执行过程中,存在越级和模糊职责的行为,鉴于其职位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故采取撤销决定。”

何耀方的面容在下面始终带着笑意。

旁人捉摸不透他对陈豫景这番陈述的态度,少数观望,多数表情相似。

之后,陈豫景就几处地方分行的关闭进程进行了详细汇报。

这本不在何耀方的“提议”中,但陈豫景内容明确、主次清晰的汇报还是得到了前排一些认可。

曾朔坐在第三排,中间隔了两人是章叙清,她是辖属部门的一把手。

她看了会陈豫景,又去看何耀方。

从她的位置,能看到第二排何耀方的半边侧脸。

她是昨天下午收到曾朔通知的,说明天会后有投票,到时候弃权就好。

章叙清并不清楚原委。

今天到了会场,气氛与之前两天有所不同,她才听闻这样一项“临时性”的会程安排到底所为何事。

相比道听途说里的拉锯与谋算,台上传来的声音始终不疾不徐,站着的人并没有多看手稿,面容严整,与一贯在人前的表现并无差别。似乎于陈豫景而言,这就是一项日常性的事务汇报,并不掺杂任何,只是时间地点被挪到了这次的年中大会。

章叙清的第一反应,是想到先前那次结亲的传言。

虽然之后梁以曦同她说是没有的事,但看着台上容色不显、处变不惊的陈豫景,她心底还是不免抱持一份犹疑。

这样的场合,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能坐在这里、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心底的窟窿有多深,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眼下,曾朔直截了当的站位,也加深了章叙清的疑虑。

说到底,信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他陈豫景于她而言,非亲非故,更何况,他还牵涉她最重要的家人,她不可能不多想。

思虑渐深的当口,周遭忽起一阵窃声。

章叙清回神。

台上,陈豫景正说到渠田农商行下季度的关闭安排。

就连曾朔,表情都变了变。

何耀

方纹丝不动,目光始终投向台上的汇富银行行长,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敢去看他的表情。

章叙清总算摸清到底怎么回事。

一开始,看起来是因为何耀方的提议,汇富银行行长陷入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境况,但就眼下的实际情况看,陈豫景借力打力,直接将拖了三四年还没关闭的农商行摆上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