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露丽(185)
餐厅连结着一小片精致露台。
热度还未完全消散,薄薄的帘子朦朦胧胧,挡着西山将尽的暮色。
门一关上,梁以曦立即道:“你也出去。”
点心还没吃完,嘴角浮着甜滋滋的椰奶,火气太大,梁以曦被自己震慑到了,太阳穴一下疼得厉害,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庞,一会怒气冲冲瞪着,一会晕乎乎打量着。
陈豫景没说话。
他在梁以曦面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纸巾给她擦了擦嘴巴。
动作十分自然,自然到好像本应该这样。等梁以曦回神,他的手已经离开了。
陈豫景垂眼看了看这一桌的甜点,眼底闪过笑意,抬眼的时候,他问梁以曦:“吃饱了吗?”
梁以曦不理他,但确实没吃饱,便低头继续舀碗里的。
她在用行动赶人,希望这样的漠视足够让陈豫景明白——他可是汇富银行行长,察言观色不是最基本的吗。可过了好一会,丝毫不见对面动静,陈豫景屁股都不挪一下的,梁以曦逐渐气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表达清楚,便咬牙问了句:“你不走吗。”
陈豫景就笑。
他面上笑得不算明显,生怕惹她不高兴。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落在梁以曦身上,目光细致,一丝一毫,分开这么久,此时此刻,好像梁以曦的每根头发丝在他眼里都同他一见如故。
过了会,想起什么,他终于起身离开。
梁以曦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头也不抬地哼了声。
陈豫景开门出去,可没几秒,他又回来了。
梁以曦抬头,就见他手里握着把木梳。
她不说话,仓促瞧了眼就低下头继续嚼嘴里黏黏糊糊的一团。
陈豫景给她梳的时候,梁以曦很想说什么。她又不是没手,她完全可以自己来——不许碰我的头发,放下手里的梳子!可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好久,梁以曦搅着碗里融化得差不多的、薄薄的碎冰,还是没吭声。
碎冰磕着勺子和碗壁,发出很轻的声响。
梁以曦想起很久之前,在英国的那次新年,陈豫景赶过来看她,带她去看梁瀚桢送给她的新年祝福。
没来由的,明明眼下毫无关联,可她就是想起了。
本来以为只要时间过去得再久点,一直、一直不见面,这些都会被抛之脑后。可时间的稀释力和记忆的承载力,似乎并不成正比。
走神的间隙里,头发被陈豫景一点点梳顺,至少瞧着不再乱糟糟。头发太多,铺在梁以曦露出来的雪白瘦削的肩颈上,好像一丛青缎,光泽轻盈。
陈豫景没有走开。
他还是站在她身后,抚摸她的头发,很长时间,直到碎冰完全融化,甜腻的香气完全散开,他也没说一句话。
梁以曦也是。
就是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其实那个时候,一直到很久以后,陈豫景都没有在隐瞒这件事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从始至终,这场僵局,是梁以曦眼里“漫长的分手”,而在陈豫景那里,依旧是一场甜蜜恋爱。
很多时候,理智与情感确实没办法成为天平的两端。
梁以曦固然有许多理智,但陈豫景给予的情感太多,梁以曦常常觉得自己犹如蚍蜉撼树。
于是,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做个柳下惠,也好过尾生抱柱,不顾一切、盲目溺死在他的钟情里。
陈豫景提出送她回家的时候,梁以曦定定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了句,文森可以送。
下秒,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文森扭头走得比兔子还快,车子轰隆一声开出去,梁以曦都没反应过来。
陈豫景朝文森离开的方向冷冷看了眼,叫了声“曦曦“,唤回惊呆了的梁以曦。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离开西山,仲夏夜晚的虫鸣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了好一段路,梁以曦都没和陈豫景说话。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了,还是酒就没完全醒,她总想睡觉。瞌睡打了好几次,好几次眼睛都闭上了,就因为对陈豫景的不信任,她硬是撑着没睡过去。
果不其然——
梁以曦看着前方的道路指示,扭头对陈豫景说:“回湖州。”
陈豫景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大概是笑梁以曦一路强忍睡意,终于机灵地发现了。
“先回家。”
“你好久没回去了,至少回去看看吧。”
“就算要回湖州,你看马上秋天了,要不回家拿点衣服?”
窗外热浪滚滚,他越说越冠冕堂皇。
梁以曦瞪着他。车正开着,安全第一。梁以曦对自己说。
这段高速是新建的,是从渠田出发,连接津湖两地的快速道。相比湖州直通津州的高速,这段高速明显就是为了方便渠田周边的交通。
其实建得有些多此一举,因为流通的车辆并不算多。
这个时候,前后也就两辆车。
前面的距离较远,后面的挨着,车灯很亮。
再朝一旁望去,能看到好几排黑漆漆的、还没竣工的大楼。微弱的路灯映照着,墙皮破烂不堪,好像烂尾了。
车子眨眼朝津州方向驶去。
木已成舟,梁以曦干脆闭上眼睡觉。
不过,很快,好像只是过去了几秒,陈豫景突然叫醒她。
“曦曦。”
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尖锐冷意,好像被激怒,又好像陷入了某种不得已的被挟制的境地,他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一瞬间沸腾的怒火都被死死克制,眉宇间神色锋利。
梁以曦睁开眼,表情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