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露丽(200)
但此刻,因为某种、突然戒备起的警觉,何耀方的举止有些不自然。
似乎一时间很难找准那个度,他看向陈豫景的表情是仔细的,动作却缓慢,仿佛躯体和四肢还留在湖安道的那张床上。
陈豫景不清楚何耀方在
钟淑雯那待了多久。
但从他回来就剃须的举动看,至少一天一夜。
也就是说,昨天晚些某个时候,他就去了钟淑雯那里。
那个时候,距离曾朔死亡消息传出,还没过十二小时。
他是因为什么去的那里?
是大功告成、此后高枕无忧的志得意满?
还是被告知手机没找到、疑心生暗鬼地暂时躲避?
陈豫景从没这么谨慎地思考过何耀方去找钟淑雯时的状态。
他对何耀方说:“曾朔派司机过来请我去一趟渠田。”
“走的时候我要去湖安道,就用了他的车。”
何耀方点头,这个开头和结尾他是清楚的。
他一边朝里间走去,一边继续问:“请你过去做什么?”
“他想活。”陈豫景淡淡道。
话音刚落,传来何耀方一声冷笑:“痴人说梦。”
冲洗的声音响了一阵,何耀方有一阵没说话。
暴雨隔着厚厚的玻璃,密集又嘈杂。
雷声在来的路上已经轮番上阵,这会闪电穿透雨幕,仿佛疯子手握匕首。
“陈必忠说你没什么大事,但你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下。”
过了会,何耀方换了身居家服出来。
看得出,相比前一刻见到陈豫景时不自然的戒备,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从陈豫景嘴里了解了并不出乎意料的解释,这使他感到某种掌控,于是,他看上去放松不少。
叮嘱完,他招呼陈豫景坐在沙发对面,然后进入另一头靠窗的房间。
恒温酒柜打开的电子声音响起,他一个人在里面挑了很久。
耳旁,沉闷又滞重的风雨毫无间歇,陈豫景仰头往后靠了靠,闭了会眼。
刀片的影子依然在眼前晃动。
房间里明亮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映出他微微耸动的锋利喉结和紧绷的下颌。在这短暂的空隙里,围绕在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陈豫景不得不尽可能克制呼吸,才能让自己的状态最大限度地回到平常。为了这个,他的胸膛好像千钧之际屏息狩猎的野兽,极其缓慢地贲张起伏。
他无比清楚事情就在眨眼之间。
即便现在这一秒还是一明一暗。
“曾朔的事你不用管。”
“我有打算。”
何耀方握着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出来。
“就是出了点变化。”
酒瓶和杯子搁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把杯子推到陈豫景面前,倒酒的时候,抬眼对陈豫景说:“不是什么问题。”
“我大概清楚怎么回事。”
一部不知所踪的手机并不足以动摇何耀方长久以来的上位者思维。
在何耀方眼里,曾朔尚且不值一提,何况是他藏起的手机。
不过,何耀方的语气还是有一点审慎,这是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留下的习惯。
闻言,陈豫景没说话。
他面色平静,接过酒杯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十分自然地放下。
何耀方看着他笑道:“这可是你母亲那才有的。这边都没有。”
“下午走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瓶,就带了回来,差点叫她发现。”
应该就是钟淑雯拿来招待梁以曦的。
想起梁以曦,神经好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下。尽管来的半途气得他脑子都要炸了。这会,陈豫景重新拿起那杯酒仰头喝尽。
酒精在胸口倏地燃起,一团冰冷的焰火,水也浇不灭,却有强烈的灼烧感。
陈豫景感到从未有过的镇定。
他甚至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事情敞开,他是不会多考虑怎么杀了他的。
何耀方的语气透着股他自以为的“家常味道”。
他在陈豫景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
说实话,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年中大会之前,翠山雅居那顿饭,他就已经看不懂了。陈必忠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翅膀硬了”,但何耀方敏锐地觉得,不是的,他有别的心思。至于这个别的心思是什么,何耀方不清楚。年中大会之后,何耀方觉得这个别的心思,大概在汇富、在渠田——他应该是反感他插手太多、太深。可梁瀚桢留下的摊子,他不得不插手。这小子才进来几年,怎么可能懂这里面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就是年轻。
太年轻了。
思及此,何耀方又道:“你以后出去,还是要坐自己的车。”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仿若慈父。
陈豫景弯了弯唇角,压下喉间的恶心,垂眼去看空了的酒杯。
“我说了你肯定不听......非要和我对着干。撤了庄绪原,你看现在事情多的......”
“真是和你母亲一个样。我是为你们好。更是为你好。”
“我最爱的女人就是她了。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会害你?”
“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
“你不知道,你母亲也不知道。一个个,都在跟我犟。”
雨声似乎小了些。
陈豫景不是很清楚。
他面对着倾身过来给他倒酒的何耀方,冰冷注视他低下的头颅,眼前是闪电一样的白光。
不知为何,一闪而过的念头里,除开那些极端报复的心思,何耀方话里的某个字,令他忽然想起那天梁以曦坐在他身上说的话。